这时候已经快过了一更天,院子外头只闻得连续的蝉鸣,明明是呱噪的,却让这夏夜显得更为寂寥。
范姨娘左手拿着绣棚,右手握着针线,眼睛盯着针下的那一只粉色初荷,思绪却是回到了几月前。
那是宣韶要离京的前日,他回府之后没有先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来到这里找她。
“姨娘,我明日就要出京去寻宣云,家中的事情就烦您照看了。”宣韶站在他面前,微微蹙着眉头道,他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在烦恼等会儿回去要怎么跟自己的妻子提这件事情。
范姨娘看着他,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瞧着他慢慢的从一个懵懂的婴孩长成了如今这般挺拔俊美的青年,用不了多久他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范姨娘看着宣韶有些发愣,因为站在她面前的青年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男人,当年他也是如此满脸信任的站在她面前道:“阿芹,我明日要出门一趟,这一次一去怕是要走很久,家里就交给你照顾了。韶儿他还小,若熙又是个软绵性子,出了什么事情她也镇不住,我不放心。”
宣韶的面容与那人有些像,只是那人当时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有去无回,对她交代的也几乎是身后之事,可是他脸上却还带着他习以为常的懒洋洋的笑意。
明明是严肃的时刻,偏偏被他说出来就如同在说明日他要出门郊游,让家人注意看好门户一般的轻松。
她当时也没有听出来这件交托背后的沉重,还刻意与他做对般的挑衅道:“世子爷,那是您的家小,又不是我的,凭什么要我帮你照料?”说罢还刻意欺上前去,贴近了他,攀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吐气,“除非,您让我当您的女人。不然的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那个柔柔弱弱,明明什么都不会,还蠢得要命,偏偏命道又好的妻子。”
宣信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推开她,只用手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阿芹别闹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顿了顿,他又轻声一笑,低头道:“我这一趟好像有些凶险,若是……回不来了的话,你还是跟着韶儿和若熙走。我交代过韶儿,他会对你好的,你就把她们当家人吧。”
她当时身子有些僵硬,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依旧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到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禁对他的话有些怀疑。
这个男人太难懂了,至少她缠了他这么些年,也都从未真正弄懂过他。每次当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的时候,他其实是在逗弄你玩儿。而当你觉得他说的是假话的时候,他却是说的实话。
“骗人的吧?”她瞪着他道,连什么时候被他从他脖子上扒拉下来的都不知道。
他却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那一双迷人的眼睛里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她脑袋发热正要答应他的时候,他却是用那样一副表情对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你猜——”
她当即被气得牙牙痒,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就往他头上砸去,被他惊跳着躲开了。
“你,你,你,你,你——你对夫主不敬!我要告诉我娘子把你卖出去!”
她当即冷笑道:“你去——我不拦着!当我乐意伺候呢!我可乐意看着庄亲王妃给你再送十个八个的小妾来伺候你和你家娘子!”
那人笑嘻嘻地走了。
她却是辗转反侧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拦住了一早出门的他,阴狠地威胁道:“你若是敢死了,我就把你一家老小全送下去陪你!”
宣信这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反而郑重其事的朝她作了一揖,一言不发的走了。
宣信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姨娘?”宣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些疑惑。
范姨娘回过神来,见宣韶正蹙眉看着自己,忙道:“哦,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宣韶看了看她的面色道:“您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
范姨娘摇头,冲着他笑:“我没事,就是……你这次出门是不是有危险?”
宣韶想了想,也不否认:“对方这次出动了大量的好手,确实是有些棘手,不然宣云也不会下落不明,不过,我会小心的。只是家里我还有些不放心,三娘她怀着孩子不能操劳,祖母身体不好,我母亲又要管家。可况,那位姚悦容在一旁伺机而动,她背后之人并不简单。我想了想,只能让姨娘您帮忙照看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