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铖将安然稳稳当当地送回到家门口,两人又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悄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顾铖望着安然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才算放下心来,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担心吵醒母亲,没敢开灯,而是打开了手电筒,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打算回房间休息。却一眼瞥见躺在沙发上睡着的顾俊芳,顾铖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愣在了原地。
犹记得儿时,母亲的头发有黑又亮,长长的发丝,偶尔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更多时候,一把青丝在脑后梳成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是那样的端庄秀丽,神采飞扬。而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头发越剪越短,辫子越梳越细,甚至有丝丝白发时隐时现,索性换成了如今的齐耳短发。
顾铖回到房间,抱来一床厚重的被子,给母亲盖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目光移向她的脸庞——不知不觉间,皱纹已爬上了母亲的眼角和额头,岁月带走了母亲年轻时的神采,留下的,是数不尽的沧桑和疲态。
顾铖也不知道自己在母亲身边端坐了多久,那天夜里,他兀自回忆了很多——母亲也曾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笑魇如花。只因有了这个家,有了自己,才会日夜操劳,变成如今唠唠叨叨的模样。
虽说很多时候,自己并不赞同母亲的某些理论和做法,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母亲对于自己的爱,从不掺假——即使在和父亲的离婚协议中,剔除了抚养费,唯一的要求便是,必须将自己留在身边。
在顾铖的记忆中,母亲一直很是要强,从不在自己或外人跟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来。唯独有那么一次,也是他自懂事以来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让他明白,原来母亲也会哭,也会怕……
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是在顾铖六岁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冬天。母亲还只是小学里的一个代课老师,一个月的工资,精打细算才勉强度日,更不必你说,学校常常以母亲“不在编制内”这样的理由,克扣她的工资……
而父亲依然沉迷在他的花草事业里无法自拔,全然不顾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已经无米下锅——这大概也是导致后来,顾铖一直和父亲不大亲近的缘故。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顾铖也能理解当初外公的心情,若是换作自己,怕是也不会赞成母亲和父亲这样毫无责任心的男人在一起——事实证明,外公是对的,年轻时好高骛远靠着母亲维持生计。现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父亲反倒抛下母亲,追求所谓的自由去了……
然而在爱情面前,人们往往会冲昏了头脑,年轻的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着父亲的理想,盼着某天,他这个潜力股会最终变成绩优股。
这一天中午,母亲下了课回到家,掀开米缸的盖子,里面颗粒无存,就连放在里面的钱袋,也不翼而飞。
“孩他爸!”母亲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推门走进了房间,见父亲埋头翻看着什么,根本没有抬头理会她。
“育林!”母亲看一眼蹲在一旁独自玩着陀螺的顾铖,稳了稳情绪,又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问起了钱袋的事,“你瞧见我的钱袋了吗?放在米缸里的那个,是你拿了吗?”
“哦,是的。我拿来买书用了。”父亲倒也不做隐瞒,满口应了。
“你!”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不停地打着颤,却顾及到一旁的顾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吓人,“你晓不晓得,那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的一点口粮?你买了书,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吃什么?工资还得下个月才能发!你的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要让儿子跟着我们饿肚子?!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你的……”
“怎么的?总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父亲反倒怒了,“是不是想着,当初就该听你爸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也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累,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嫌弃我穷了?”
母亲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她从来不知道,马育林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猛地冲到顾铖身边,抱起了年幼的他:“儿子乖,妈妈领着你去找外公好不好?饿坏了吧?外公家里有好吃的!”
“好!”小小的顾铖听到好吃的,开心起来,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趴在母亲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