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被擢升为并州都督府法曹,五日后赶去赴任。
谁知刚刚上任,就有人前来告状!
并州南郊孔家庄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老大叫孔三江,是个庄稼汉,为人忠厚本分,人称“孔老实”;老二名叫孔四海,以杀猪宰羊、摆摊卖肉为生,人送绰号“孔屠夫”。两兄弟原本是一棵藤上结的瓜,打断骨头连着筋,但是二人的父亲孔武勇犯了事,却牵连到兄弟二人。
孔氏兄弟的父亲孔武勇,生性豪爽,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隋朝末年,窦建德领导农民大起义,崔元逊率领饶阳一带农民响应,窦建德起义失败后,崔元逊仍在饶阳坚持斗争。
孔武勇武艺过人,是崔元逊部下得力的骁将,跟随崔元逊扯旗起事,要均贫富,惩奸佞,动静越闹越大!终于惊动了朝廷,派大军强行镇压!
寡不敌众,崔元逊虽然率部奋起抗击,但是被优势兵力包围,被冷箭射中面额,伤重不治而亡。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部下义军很快土崩瓦解,孔武勇也遭到官兵镇压,亡命于乱军阵中。
平息叛乱后,官军获得了义军的花名册,按图索骥,抓捕了孔三江孔四海兄弟,还没来得及一一审问,狄仁杰被擢升为并州都督府法曹,接管此案。
孔武勇的妻子孔氏赶到衙门告状,说小儿子孔屠夫不是亲生的,也没有参加义军,平白无辜,因此按照大唐律不应受到牵连,应当当堂释放。
狄仁杰升堂受理此案,问孔氏有什么证据?孔氏带来了邻居田婆婆作证。
田婆婆跪着禀报:“大人,当年孔武勇的妻子生产,是在半夜,我和孔氏向来交好,就去她家里帮忙。孔武勇急匆匆地去请稳婆,回来的路上却捡到一个刚出生就遭遗弃、瘦如小猫的男婴。这个男婴,便是孔屠夫。
稳婆忙碌了一阵,为孔氏接生下来一个男孩,就是孔三江。孔武勇见刚生的儿子白白胖胖地,比孔屠夫大不少,就把他当作老大,孔屠夫成了老二。这档子事,知情人只有四个:孔武勇夫妻和稳婆以及我。孔武勇死于平叛,稳婆已然去世,只有我和孔氏知情,大人不信可以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始于三国,近些年来一直被奉为圭臬,狄仁杰便同意了,提来孔三江和孔屠夫,当场滴血验亲。
仵作邓有铭分别割破了孔氏兄弟的手指,随着血液滴入水盆,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那两滴血果真彼此排斥,并不相溶!
既然不相溶,孔三江孔四海就不是亲兄弟。跟据讯问和查访,孔三江与左邻右舍也言辞凿凿地证明,孔屠夫没少挨老爹孔武勇的训斥责打。随后,孔屠夫获释,孔三江则被打入死牢,案卷呈送大理寺复核,只待秋后问斩。
万幸没过多久,唐高宗李治继位,为安抚百姓,收买民心,特颁布圣旨,大赦天下。消息一出,孔屠夫便如屁股上生了火疖子,坐卧不安,忙揣上一包银子去找人商量对策。
他要找的人,正是仵作邓有铭。两下私下会面,约进酒肆,孔屠夫气急败坏地问:“邓哥,我大哥孔三江真会被释放出来?”
邓有铭点点头,答道:“差不多吧,批复不日就到。圣上降恩,只惩造反的首恶,严禁株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
“拉倒吧!这种倒霉事都能让我碰上,运气真够背的。”孔屠夫迫不及待地抢过话茬道明了原委:“滴血验亲已证明我不是孔武勇的儿子,若孔三江出狱,祖上传下的房子和田地都得归还给他,我只能分得一小部分,粗略算算,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
“孔屠夫,你不会动歪念头,要算计你亲大哥吧?”邓有铭乜斜着孔屠夫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何用意你应该明白。”孔屠夫阴恻恻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十两银子放在仵作邓有铭面前,说:“水中加盐,或者放矾,能让骨血不相溶。个中蹊跷,恐怕仵作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邓有铭不傻,当然猜得到孔屠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孔氏兄弟抓进大牢的那晚,孔屠夫的妻子孔孙氏找到自己家里,磕头流泪,直把脑门磕得皮破血流,再三央求邓有铭救孔屠夫一命。自己和孔孙氏是同乡,又不忍心孔家就此断子绝孙,便授意孔母去公堂上喊冤叫屈。在滴血验亲时,邓有铭又暗中做了手脚,救了孔屠夫一命!
孔屠夫见邓有铭沉吟不决,又说:“如果我孔屠夫把这些事儿告发到官府,你邓有铭轻则砸饭碗,重则会被治罪。民间有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且看在银子的份上,请大人想个主意,帮我名正言顺地成为孔家后人,彻底保住家产。”
面对孔屠夫的威胁,邓有铭眉头紧皱,想了良久,探手抓过那封银子掂了掂,无奈地答应了:“孔屠夫,算你狠。行,我帮你这个忙,不过,这银子的份量太轻。”
孔屠夫大喜,连忙承诺:“大人放心,银子不是问题,事情成了我必定厚报!”
三天后,孔屠夫带着母亲孔氏和邻居田婆婆来到大堂,再次鸣冤。
狄仁杰立刻升堂受理此案,问有何冤情?
孔屠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喊道:“草民孔四海,恳请大人给小的做主啊!”
“孔四海,狄大人一向爱民如子,你有何冤屈,尽管从实说来。”仵作邓有铭从旁帮腔。
孔屠夫“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说:“大人,我和孔三江并非亲兄弟,当初在大堂上滴血验亲已是铁证。大人秉公执法,将草民放回了家,草民感激不尽。但是回家后我细问母亲,母亲说当时生下孩子后,疼晕了过去,田婆婆忙着抢救母亲,也没在意哪个孩子是我父亲捡回来的,哪个是刚刚生下的。而接生的稳婆早已过世,所以小人身世不明,恳请大人做主。”
狄仁杰听了心里一动,眼中看见仵作邓有铭与孔四海眉来眼去,就问:“邓仵作,此案有没有办法验证孔四海是不是孔家的亲生子?”
邓有铭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山羊胡子,迟疑道:“这个容我想想。大人,孔四海的爹爹孔武勇死于乱军之中,被草草埋进了万人坑,尸骨难寻。而孔母又记不得孔三江和孔四海哪个是亲生的?当时在场的稳婆过世了,帮忙的田婆婆又忙于救助孔母,这事倒是难办了。”
狄仁杰察言观色,说:“孔仵作,本官看过你的履历,你做仵作多年,有没有其他办法?”
邓有铭沉吟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问道:“孔四海,你的父亲虽然尸骨难寻,你的爷爷在哪儿?”
孔屠夫苦闷地回答:“爷爷在祖坟里,他老人家已走三十多年了......”
邓有铭对狄仁杰说:“大人,当今之计,只有把孔四海爷爷的坟墓挖开,滴骨验亲!”
狄仁杰沉吟道:“滴骨验亲,亦是古时认祖归宗常用之法。先取亡者骨骸一块,拂尽尘土,再从活人身上取一两滴血,滴于骸骨之上。如血沁入骨内,则是直系至亲;反之,则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远亲或者外人。”
狄仁杰当场应允,命邓有铭和衙役带上孔三江和孔四海,一起前往孔家祖坟滴骨验亲。并州百姓听闻要滴骨验亲,也呼啦啦跟了一大帮人去瞧热闹。
浩浩荡荡几百人赶到孔家祖坟,孔四海身上早带着香和纸钱,跪倒焚香祷告,请爷爷宽恕不敬之罪。
等孔四海烧过香,狄仁杰命随行的几个衙役,挖开坟墓,一旁身强力壮的乡民也帮着开挖。不一会儿,一具白森森的骨骸露了出来,棺木都已经腐烂了。
邓有铭止住挖掘者,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取走一段腿骨,掏出布帕擦拭干净,分别放在了孔三江和孔屠夫的面前,说“此坟乃是叛匪孔武勇父亲孔盛之墓,此骨亦是孔盛之骨,请问各位是否有疑问?”
孔三江、孔四海和众乡民纷纷点头,邓有铭取出一支银针说:“骨肉至亲,滴血可证。”说完,先抓起老大孔三江的手,取针刺了下去。众人看得真真切切,孔三江刺出来的那滴血落上白骨,竟毫无沁入之意,随即打着旋如露珠般滚落在地。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谁能相信,孔三江居然不是孔皋的孙子,也就是说,孔三江绝非孔武勇的亲生儿子!
见此情形,孔三江呆立当场,孔屠夫则急不可耐地嚷道:“该我了,大人,该我了!”
邓有铭走到孔屠夫面前,银针刺下,鲜血滴出,刚一触及白骨,便无声沁入。孔屠夫顿时亢奋地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吧,我才是孔武勇的亲生儿子。狄大人,滴骨认亲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万不会出差错。”喊完,他又双膝跪地,对着那根白骨如小鸡啄米般磕起了头:“爷爷,您在天有灵,亲孙子给您磕头了!”
狄仁杰却沉思起来,就在昨天,大理寺对孔三江一案的批复刚送达并州都督府,孔三江在大赦之列,如果孔四海认祖归宗,就等于认下了孔家的房宅和田地,“外人”孔三江必须净身出户。
狄仁杰沉思片刻,有了主意,问孔屠夫:“孔三江,你确认是你孔武勇的儿子,不再后悔?”
孔三江连忙表态绝不后悔,狄仁杰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公文,正色宣读道:“大理寺批复:圣上皇恩浩荡,赦免叛匪孔武勇家属死罪。为防日后生乱,孔武勇的嫡系子孙须流放塞外,永远不准再返原籍。”
刚刚听完,孔屠夫顿觉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不能言语。
狄仁杰收起公文,问:“孔四海,你回去收拾收拾,本官明日派人押解你去塞外!”
孔四海大喊冤枉,随即指着邓有铭,把二人合伙诬陷孔三江不是亲生子的事情和盘托出!
邓有铭顿时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百般抵赖,不承认。
狄仁杰沉着脸走到邓有铭面前,说:“邓有铭,你的鬼把戏以为本官不知道?上次滴血认亲我就怀疑你动了手脚!在你走后,那盆水我亲自检验了,里面加了盐!这次滴骨验亲,又是你动了手脚!你在手上抹了阿胶一类的东西,在孔三江把血滴到骨殖上时,你提前在白骨上抹了阿胶,鲜血自然渗透不进去!而等到孔四海滴血时,你悄悄地把白骨转动了一下,把白骨上的细缝接着孔四海的血,自然渗透而入!”
说完狄仁杰愤怒地抓起邓有铭的手,果然手上黏糊糊地,抹了阿胶!
邓有铭低头认罪,狄仁杰下令绑了,连同孔三江一起带回去问罪,孔四海无罪释放,回去继承家产,围观的百姓拍手称快,赞叹不已!
狄仁杰带着人犯回到并州衙门,刚喝了两口茶,忽然大堂上鸣冤鼓被人敲响,连忙出来问案。
告状者叫赵晨晖,是个穷秀才,状告已经致仕在家休养的官宦周盛林嫌贫爱富,悔婚!
狄仁杰细看状纸,原来二十年前,周盛林与赵晨晖的父亲赵本元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人情投意合,形影不离。
有一天,赵本元、周盛林两人同被乡里推荐,乘船去京城参加会试;周盛林坐在船上,心中却闷闷不乐,愁容满面。赵本元只当他是离不开老婆,便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兄弟何必为了短暂的离别而叹惜?”周盛林说:“兄台不知,我的妻子周韩氏已有七个月的身孕,算起来下个月就要生养,所以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