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道:是一个下人,手脚有些不干净,偷了我的手帕,我因觉得这是管教不严,很不好意思说给母妃听,谁知他却变本加厉,我愈发管教不了,还求母妃做主。
戴姬冷笑一声道:“如此轻狂僭越,还留他做什么?”
安之望着戴姬不语,戴姬忽的说道:“人人都有秘密,我既认你作女儿,一来可以为你求个好出路,二来我也能借了你的力。这是我的秘密,已经对你和盘托出,然而我却不想问你的秘密,这既是为着尊重你,也是免得你起了防我之心。”
安之有些吃惊:“母妃怎么知道我编了故事?”
戴姬笑道:“偷东西的小贼,你当真的办不了么?还是想要借刀杀人,摆脱干系?”
安之的小心思被戴姬说的血腥不堪,不免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应答。
戴姬笑道:“其实你做的很对,你是姑娘家,不该插手这样的事,母妃处置他,就是向全宫里说了,宸妃疼你。”
安之低着头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谢母妃。”
戴姬笑道:“你早就起了杀人之心,只是没有万全之策是不是?”安之见戴姬全部猜中,便深吸一口气,诚恳道:“母妃教我。”
戴姬道:“你不动声色的回去,我自有道理。”
安之虽听见戴姬说不追再查自己的秘密,却不甚相信,这件事非比寻常,一旦暴漏,虽然不死,却会被当做小丑被人耻笑,唯恐事发,便暗自找了赵胜来。
安之道:“我已向母妃推荐了你,说你忠勇无比,母妃将信将疑的说,果真如此,必要重用。”
见赵胜面露得意之色,又接着说道:“如果母妃提拔你,你切不可说出你我之事,否则前功尽弃不说,你我都有大难。”
赵胜笑道:“夫人放心,胜若有朝一日当了将军,必然忘不了夫人之德。”赵胜笑时,五官更加扭曲丑陋。
安之道:“你可将我之书信尽数销毁,以免母妃查你的底细。”赵胜笑道:“可以,但得让胜一亲香泽。”
安之顺势向后退去,并无肌肤碰触。赵胜笑道:“诚意和在?”安之冷笑道:“既要诚意,大可不必攀附高位。”
赵胜虽不甘心,却回去老实的烧了书信。又见近几日无什么异常。殊不知,烧了书信的第三日,戴姬爪牙已掌握赵胜宫外家人底细,开始调查赵胜在宫内的交际言行。
一连七日,安之都没见戴姬有什举动,殊不知戴姬无声无息的准备完毕,此时的安之亦不知道自己多疑的一举,恰恰成了这场斗争的一步妙棋。
等来等去,只等得了一旨提拔赵胜做卫尉的上谕。赵胜得了官,未沉淀出稳重的言行反而加轻浮张狂,愈加放肆起来。
在赵胜升任卫尉的第七天,第二纸决定人命运的上谕,就在赵胜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如索命的厉鬼般残忍的结束了赵胜如蚂蚁搬微贱的性命,赵胜至死也没能说出安之的秘密,在此之前,戴姬为防止赵胜反咬,已用一杯哑药酒取消了赵胜辩解的资格。
赵胜的死对于安之来讲不知是福还是祸,她既高兴自己刚摆脱了一个丑陋的牢笼,有惊恐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更加险恶的深渊。
戴姬的手段,犹如一个迷,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株连九族的消息又让人震惊得如同喝下一杯辛辣的烈酒,后怕的同时是有了对权力新的理解。
安之从未如此透彻的认识到,性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是何等的卑贱何等的渺小。
这一刻,她突然想要握紧权力的双手,她要成为命运的决策者,而不要忍受命运的支配,她庆幸自己之前的片刻清醒,正是这原以为多疑的一举救了自己。
正如十几年后,戴姬临终前对安之说的:“你才是这起谋杀的始作俑者,你要背负人性的谴责是持久而永恒的。”
在宫廷中有太多的人转瞬即逝,这是见怪不怪的。赵胜的死亡并没有让安之产生恐惧,就像一个突然消失的角色。
消失是一件平常事,不论是暂时还是永远,都不可怕。没有亲眼见过凌迟的场景,单凭听说是没办法激起人的恐惧感受的。
以至于十年后,安之不止一次的感叹,如果当年亲眼见到行刑场景,或许自己会因为害怕死亡而不再做恶。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四季的辗转更替不仅倾诉着时间的幻灭,更像一把刻刀,无形之间雕琢出人性的多变。安之就在这样永恒不变的更替中,慢慢改变。
三年时光,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亦能销蚀生命之始的初心。只有不断积累的经验和难以抹去的记忆如座右铭一般时时刻刻的警醒着自己。
此生不会再莽撞,此生不会再爱恋,一生有太多的不会,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亲手给自己套上的枷锁,是对于生活更加理性的支配。
安之开始着手那些曾经没有耐心却不得不会做的事物──女工和抚琴,幸而平淡乏味而又残酷阴暗的生活迫使她在这样的境遇下必须保持执著不改的心以及沉静自持的魂灵。
就在孝期的第三年夏末,安之的圣旨如大赦令般召回了边关吃苦的太子卫德功,德功二字取自儒家学说的“三不朽”前两个字。
《左传》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然而卫王认为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只取了立德,立功,为太子命名。
秋是安之最爱的时节,若说满园的凄凉,莫若说满园的舒适,安之最喜在这样的景致里,取一软垫,席地跪坐,以菊英桂蕊置于水中浣手,在面前桌上驾着琴或筝拨弹一曲《广陵止息》,饮一杯铁观音,心情是何等的畅快。
屈子《离骚》中“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安之很是喜欢,安之既向往着流亡山水之乐亦不愿割舍眼前用权力换来的片刻欢愉,正如她偷偷读到的黄巢《题菊花》中“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般对于权力的渴望,驱使着自己安逸的生活。
一日安之正于庭中用一架秦筝弹奏唐代张若虚的名作《春江花月夜》之时,忽见的萧墙边上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他生得浓眉星目,目光炯炯有神,鼻子挺直,肤色微黄,是于边关常年风吹日晒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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