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安之的内心是颓唐而崩溃,她要违拗自己的经验和习惯来同时满足三个人的愿望,那是人性在大是大非面前激烈的挣扎与扭曲。
卢郅隆温存的目光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孔,他将双手扶在她肩头,他希望卫枢重新振作,即便他非常清楚那是困难的。
剑柄紧紧握在手中,刹那间拔出的剑刃架在卢郅隆的肩上,没有给他一分一毫的反应时间,他却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和剑刃的距离仅在毫厘之间:“如果,你是在不能接受,那就杀我吧,我愿意用我的命,去偿还你父王的命。”
卫枢无言以对,她狠命摇摇头,缓缓垂下手,宝剑落在地上,如同最后的希望黯然陨落:“你明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你明知道的。”
“记住那些倒在你身后的人,他生前的悔恨就是你积累的经验。一个错误需要千万个正确来弥补。至少,卫王最后是正确的。他的消亡恰恰意味着旧的时代过去,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临。”他双手扶着卫枢的肩头,轻声宽慰道。
卫枢觉得鼻子发酸,她打了个冷颤,眼睛确乎是流不出泪水。然而,恨他是断然不能的,他所做的都是自己能够认可和理解的,否认他就等于否决了自己。自己已经不会像小时候的那样歇斯底里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发狂,时间已经将她一切的棱角和特性消磨殆尽。
卢郅隆见她呆呆的现在那里,仿佛被遗忘在尘世中一具形容枯槁的雕像。
“卫枢,要是有一天你死了,你绝对是被自己逼死的。”
卫枢恍惚想起年少时的心愿,宁可做个痛苦的智者,不做一个快乐的愚人。人是要变的,心愿也随着年龄和经历一同成长,大智若愚,而今才领悟了。最聪明的人是要让自己幸福快乐,而不是痛苦的活着。心灰意冷的问道:“安之?哼,”卫枢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而绝望的问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我到底是卫枢还是安之,其实你一直都分不清。当我是安之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女人,当我是卫枢的到时候,就变成了你手中的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尖刀,你可以用它刺向任何人。”
“不,”卢郅隆毅然决然的否定道:“我让你做事情从来不是为了利用你。我从没过借刀杀人,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难道到今天都不了解?”
“我的地位?”卫枢冷笑一声:“我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刀子再尖锐,总有折断的一天,我却没想到,是你亲手折断了它。”
生命中那些难以抹去的记忆,就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至死不渝的怀念,人要耐得住寂寞,痛苦是与生俱来的。
寒冷,那发自内心深处彻骨的寒冷,恍如一梦,孑然一身。回首七年的沧桑,那是自己的无数个错误,多如天上的繁星。
这一切都是报应,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做恶,不然早晚会为自己的偿还不起的错误付出惨痛的代价。
“眼下,寡人唯一能够答应你的就是让你的父亲,看看他的孙儿。另外,公子伯元就是卫国以后的新王了。”
卫枢不知所措,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妥协究竟是源于对权利绝对服从的奴性还是来自于对于实现志向方式的顺从和理解,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似乎是迷惘失意,或者是对于实现愿望的堕落。
静静的跪在殿前,透过飞檐的阳光闪耀格外刺眼,她一直跪着,直到夕阳红艳艳的热烈色彩晕染的天际的棉花团似的云朵,她才默默的站起来,蹒跚的离去。
想来想去,想起豫游的一句话“还记得初心么?”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昔日那种赤子拳拳的热血心肠,不复存在,似乎伴随着马放南山,刀兵入库之时凝结熄灭了。疲惫或者说是狼狈,带着满心的悲哀,迎着落日缓缓里去。斜阳如同秋日的木叶,泛着乏累的苍老色彩,安之终于清醒的意识到,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狼狈的跟着囚车奔跑,像夸父逐日一般不可实现,却毫无目的的奔跑,犹如丧家之犬。从未如此奔跑,摔倒了爬起来,疲于奔命,她不顾一世英名,此时全然只想叫囚车停住,天不遂人愿,车轮滚滚,犹如时代变更不可逆转的洪流。
她全然不知自己呼喊多少次父王,嗓子已经喊得丝丝流血,亦不知多少次拉着囚车被人推到在地,连滚带爬。
她已经无力去感喟时代变更是多么现实多么残酷,她想改变卫王已成定局的命运,仅此而已。
押运的军士原都惧怕大都督一职,此刻索性撕破脸,卫枢此生即使在逃难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惨淡,外围的百姓昔日见卫安皆是金冠银甲,何等显赫,此时见卫枢如此境地,不由窃窃私语。
“上谕;智者明哲保身,切勿玉石俱焚。大都督,皇上的意思您该明白。接旨吧?”见卫枢站着不动,那监斩官竟捧着圣旨径直走到卫枢面前,大抵是卢郅隆安排的,要给卫枢留足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