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晚(2 / 2)

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李龙和其他年轻的村民兴奋地说个没完。一声不吭的,是笃公。不管李龙怎么问,他都好像没有听见,只顾眼睛直直地看着夜路,往前走。

第二天,笃公找到跛脚村长,要求我们村放映一场。

村长说:“我哪里做得了主?这至少也要由乡长发话。”

笃公立即转身朝着乡**走去。

老人这么性急,村长觉得奇怪。

笃公当面向乡长叙述的理由是,村里成立了一个剧团,应该让剧团的演员看看这部电影。

“你们真有这么一个剧团?我原来以为你们村长夸大其词呢。”乡长说。

“剧团的戏是我教的,要不要我唱几句给乡长听听?”

乡长立即阻止,说:“别了,我答应您,去与电影队交涉,一定到你们村里去放映一场。”

当时在农村放电影是一件麻烦事。首先要运过来一台小小的柴油发电机,嗒嗒嗒嗒地响着,试试停停,停停试试。然后就是悬挂银幕,电影放映队问村长挂在哪里,村长说要问笃公。笃公义不容辞,指挥他们在我家堂前门口的场地里悬挂,一边系结在槐树上,另一边系结在屋檐间。笃公东看西看还是不放心,与我妈妈商量,能不能让他上我家的二楼,从楼窗上看看银幕悬挂的情况。

妈妈当然同意,笃公在我家楼窗口,指挥着银幕的悬挂。

那夜的电影,对我们村,是一种巫术般的降服。这里的农民好像全都中了邪,满脑子全是那些黑夜白布上会动会唱的大头人影。七仙女、天仙配、董永、黄梅戏,这些都成了全村的口头语,从老太太到小孩子都随口说。

那天晚上放映电影的时候,月亮起了很大的干扰作用。当月亮钻进云层时,银幕的图像就清晰;当月亮出来的时候,银幕就模糊。农民都是第一次看电影,以为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属于正常,但祖母和妈妈都在上海看过电影,知道毛病所在,便经常抬头看月亮。

突然,祖母捅了妈妈一下。妈妈转头看祖母,再顺着祖母的目光看去,发现月光下,我家隔壁的楼窗已经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隐隐约约。

妈妈立即领悟,笃公为什么要争取电影到村里放映,为什么到我家楼上查看银幕。

妈妈和祖母天天晚上都在竖耳谛听。她们估计,这些天隔壁的夜半歌声会改成黄梅戏《天仙配》。但一直没等到,不仅《天仙配》没有,连以前经常唱的越剧《碧玉簪》也没有了。

终于,半个月后,当几只乌鸦奇奇怪怪地叫过一阵之后,一种轻轻的唱曲声在黑暗中响起。这声音比以前温柔得多,唱的就是那天晚上看电影时钻到每个人耳朵里的那一段: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此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第二天吃早饭时,祖母笑着对我说:“你天天给人家写信,顺便也给安徽的叔叔写一封吧。问问他,黄梅戏在安徽是不是人人会唱?他下次回家乡来,能不能教教村剧团?”

我当天晚上就写了。这是我第一次给叔叔写信,不久就收到回信,叔叔说,那个演七仙女的演员叫严凤英,由于这部电影,在全国出名了。他说他自己没学会唱黄梅戏,能唱几句的还是越剧。

祖母听我读完叔叔来信,笑着说:“不会唱黄梅戏也应该多回来看看。我们住在乡下没什么不好,就是太冷清。”

一场电影使祖母又想念起了上海。她从不在村子里串门,对邻里间的事情毫无兴趣。不管在卧房还是在厨房,她总是长时间地看着北窗外那条新修的公路。

外公每隔几天会来一次,祖母一见就问:“有没有外面来的消息?”

外公说:“我也是想来问消息的,志敬来信没说起?”

两位见过大世面的上海人,实在是感到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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