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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之后,扬州赵氏翰林府的藏书楼海叶阁,招收了一名二十多岁的高个子秀才,叫岑乙,来自于东边不太远的泰州。

这次招收,有点蹊跷。

赵氏翰林府已经传了五代。现在的主人赵弼臣并没有官职,年逾半百,资产雄厚,虔诚地守护着祖上传下来的藏书楼海叶阁。

海叶阁一直由三位学者在管理,他们年轻时叫“抄目员”,现在年纪大了,又因为精通文史,上上下下都尊称为“阁老”。“阁老”是朝廷中的一个尊称,大致是指入阁办事的大学士,但在这里,则只是专指海叶阁这个小“阁”,叫起来有点幽默。

主人赵弼臣看他们已经一天天年老,手脚不便,多次提出要招收一个年轻帮手。但三位阁老眼界极高,不相信时下还能招得到真正“知书”的年轻人,因此一直坚称,三个人忙得过来。

有一次赵弼臣说,如果招来的年轻人学识不够,他们可以严加教导。他们三位笑着说:“那不就更忙了吗?”

管理图书,大半是体力活儿。在书橱前爬上爬下,在书堆间搬来搬去,确实不是老年人的活儿了。赵弼臣听说有一位年轻的泰州秀才上门来求职,便轻轻一笑,撇开那三位阁老,从旁挽请两位饱学塾师来交谈测试。测试的结果非常满意,于是,岑乙就站到了三位阁老面前。

岑乙踏进海叶阁时的脚步,是意气风发的。但是一见密密层层的书橱书架,步子就放轻了,变得蹑手蹑脚。由惊喜到震慑到恐惧,精气神几乎全被吸走。

这些书橱书架,还只是从过道的窗口看到的,岑乙不能想象,如果真的走到书橱之间的窄巷里边,抬头一看,会把自己吓成什么样。

走完一条不长的石板过道,岑乙看见一个紫檀木的大厅。三位老人一派端肃,都用冷眼看着自己。

坐在上首的清瘦老人,满头白发,梳理得非常整洁,应该是大名赫赫的邹阁老,南北著名的一流版本学家。因为地位,他显得比其他两位阁老更加平静,眼神里还略略带有打招呼的意思,证明他是这个见面仪式的主人。

邹阁老抬手示意,让岑乙坐下。

岑乙没有坐,先向他鞠躬,再向另外两位阁老鞠躬,然后说:“我没想到第一天就有缘拜见三位前辈。在下年轻学浅,但案头一直放着邹阁老的大作《皇甫诞碑考》,文后还有两份同事跋语,想必是出于这两位阁老的手笔了。”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开头,把年岁和学养之间的万水千山一下子跨越了。即使在当时的书法家中,见过皇甫诞碑的人也极为稀少,因此邹阁老所作的考证是一项“冷僻研究”。岑乙由此说起,就在尊崇邹阁老的同时,完成了最简洁的自我介绍。

邹阁老一听,两眼闪光,说:“我那小册子没印几本,你居然读到了。对唐代楷书,也有关注?”

岑乙说:“赞成邹阁老的说法,唐楷以褚遂良为最。”

边上一位阁老笑着问:“那么虞世南、欧阳询呢?《皇甫诞碑》可是欧阳询的呀!”这个问题,明显带有进一步“口试”的意味。虞世南和欧阳询,都是唐代的楷书大师,与褚遂良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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