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造就孔子真正的伟大,是他从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之间的行程。没有周游过列国的孔子,就不是孔子。毕竟已经是一个老人,毕竟已经是一个大学者,毕竟已经是一个门徒众多的资深教师,就这样风风雨雨不断地往前走,一走十四年。这个形象,在我们后辈看来,仍然气韵无限。
孔子的这一行程,可说是“中国文化的第一行程”,值得我们记一记。中国文化的组成,除了靠一堆堆文字之外,还靠一排排脚印。大家都知道,我特别看重包含着很多脚印的文字,或者说,包含着很多文字的脚印。
好,现在看看由谁来说说孔子的出发?
费晟:
我记得孔子当时离开鲁国是被迫的。当时鲁国政权实际掌握在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世卿手里,孔子为了削弱他们的势力,采取“堕三都”的措施。结果季孙氏和叔孙氏的城堡被毁以后,孟孙氏就以武力对抗,堕三都的行动就半途而废了,孔子与三家之间的矛盾也就变得非常尖锐。当时的鲁国国君也不争气,迷恋女乐,很多天不管事,孔子很失望。鲁国举行郊祭的时候,祭祀后按照惯例要送给大夫们的祭肉也没有送给孔子,说明不想再任用他了。孔子也只好离开鲁国,开始在各个国家之间乱转,还是挺凄凉的。
余秋雨:
对,他就是这样出发了。但请大家注意,不要泛泛地为历史人物伤心。一切伟大的行程,往往是从无可奈何的凄凉开始的。
他行程的第一站是卫国,这里的状况比较好,人口不少。还没有到都城的时候,学生看到四周有那么多人,就问孔子,人多了,我们接下来应该对他们做什么呢?孔子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富之”,让他们富裕起来。学生接着又问,他们富了以后,我们再为他们做什么呢?又是两个字——“教之”,就是开始进行教育。
不要小看这四个字,只有非常成熟的政治家,才会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复杂的问题。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先让人们富裕起来,再推行教育,就这么简单。
由于孔子已有的名声,卫国的国君很快就知道了他的到来。在宫里会见的时候,国君就问孔子过去的薪酬有多少。孔子在鲁国薪酬很高,有六万斗米(粟),这可是很大的一个数字。卫国的国君也很慷慨,立即就说,我们也给六万斗。但是对于孔子政治上的建议,他基本上不听,充耳不闻。这一点,或许也可以概括孔子后来十四年的共同经历:他到的每一处地方,统治者对他都很有礼貌,都愿意给他很高的物质待遇,但对于他的政治见解却几乎都不予采纳,做官更是没有可能。
王安安:
我想孔子其实也不在乎什么待遇。他想要的别人不给他,不想要的硬塞给他,这真是太悲情了。
余秋雨:
在卫国度过了比较无聊的几个月后,孔子只是在政界和商界认识了一些名人,也不多。不巧的是,其中一位他认识没多久的人竟然和朝廷的叛乱案件有关。于是孔子和他的学生也成了卫国的监视对象,一头雾水的孔子只好离开了。这也是孔子以后要反复遇到的惯例:开始的时候总是被热烈欢迎,走的时候却总是声声长叹,叹息了以后又重新燃起希望向另外一个地方走去。孔子似乎一直就陷在这样的一个怪圈当中。有人称这是失败之旅,但孔子内心认为,并不是他的失败,而是他遇到的那些统治者的失败。
离开卫国以后不久,孔子到了一个叫做匡的地方,在现在的河南省境内。孔子在匡地被一批人围住,说他长得像一个叫阳虎的人。阳虎在这儿打过仗,曾经攻击过匡人。结果孔子他们也就在匡地被困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以后孔子一行在其他地方也经常被困,有时是军队,有时是暴民,被围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每次都有死亡的危险。孔子和他的学生,永远在追求,又永远在逃奔。
王牧笛:
孔子这十四年,也可以算作一场文化苦旅,他惶惑如丧家之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比如他当时在陈蔡之地被困的时候,虽然绝粮,却依然带着他的学生唱歌、弹琴,这样一种君子之乐,应该也是成就他伟大的一个重要因素。
刘璇:
孔子说他五十而知天命,我记得钱穆先生曾经说过这个天命是什么:对外我知道现实是不可以掌握,不可以用我的主张的;对内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不管别人用不用,我都要继续我的行为,用我自己的主张去实践它,传播它。孔子这十四年,对他个人而言,对后代知识分子而言,我觉得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树立了一个知识分子处世修身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