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糨糊(1 / 2)

问:

在您的全部讲述中,与上海文化隔得很远。当然,您本来就远远超越了上海文化。我曾经在北京的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篇《越来越低的上海文化屋檐下》,把今天的上海文化嘲笑得无以复加。文章以为:“在巴金、谢晋、黄佐临、陈逸飞、胡伟民、程十发相继离世之后,上海文化已乏善可陈,具有全国影响的只剩下了一个余秋雨教授,却似乎又格格不入,已经很少有人把他与上海联系起来”。我想问的是,这种“格格不入”,是由于上海,还是由于您?

答:

责任全在我。

问:

有人调查了一下,自您辞职之后二十多年,上海的任何文化、艺术、学术会议上都见不到您,连规模不小的上海书展也不见您出席。但是,您却一直生活在上海。按照我国现行的体制,上海断线了,北京的相关机构、各种荣誉也联结不到您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答:

责任全在我。

问:

又有人调查,说您辞职之后二十多年,居然没有见到过上海任何一任的“首长”,连在集体场合也没有。是他们不找您,还是您故意躲着?

答:

责任全在我。

问:

秋雨老师,您不能总是这么回答。我估计是上海文化界有点怕您,不是怕您尖锐,而是怕您天马行空般的壮举把他们比下去,所以不敢打扰您,是吗?

答:

相反,是我有点怕他们。

问:

能不能多讲几句?

答:

(笑)那就多讲几句吧。我历来胆子极大,否则不会被国际媒体评为“当代世界最勇敢的人文教授”。但是,我却害怕上海文化界的“掏糨糊”,所以避之唯恐不及。

问:

什么叫“掏糨糊”?

答:

凡是当代上海人,都懂。“糨糊”大家都知道,“掏”是动词,相当于“搅”。糨糊本来就不透明,一搅就更模糊了,怎么也看不清谁在搅,又是怎么搅的;糨糊越搅越黏,黏住了就很难清洗,而且很快就会风干;谁也不会来帮你擦掉,因为一擦,他也会被黏住……

问:

我明白了,这是不是有点像柏杨先生说过的“酱缸文化”?

答:

比“酱缸文化”更严重。因为酱的黏度不大,容易清洗,而且没有人把搅酱缸当作一项日常消遣。“掏糨糊”在上海是日常消遣,俗称“白相相”。

问:

我大致可以概括“掏糨糊”的几个特性了:不透明、无主题、无焦点、无责任人、无救助者。这样的概括可以吗?

答:

概括得不错,但具体事情发生时比你想象得更腻烦。这是旧上海“五方杂处、帮派横行”的环境中养成的小市民谋生哲学,现在上海在整体上已经告别,但在一些“无事生非”的领域,还在滋生,例如文化界。上海文化乏善可陈,主要原因也在这里。很多优秀人才都被这种低层次的腻烦吓跑了。我本人深受“掏糨糊”之害,只因老母还在上海,没有离开。

问:

能否从您自己的经历中举几个实例,使我们进一步了解上海文化?

答:

我可以试一试。我辞职之后二十多年,各种谣言没有断过。初一看,打手全在外地,细一看,根子全在上海。为什么不在上海把根子拔除?不可能,因为那些人全在“掏糨糊”。你可以向恶棍拔剑,可以对谤者怒斥,却怎么对付那一摊摊黏糊糊的糨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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