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他在为中国文化创建“以史立身”、“以人为本”传统的时候,自己正承受着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
他因几句正常的言论获罪,被处以“宫刑”,又叫“腐刑”,也就是被切割了生殖器。当时他三十八岁,作为一个年岁已经不轻的大学者,面对如此奇祸,几乎没有例外都会选择赴死,但是,就在这个生死关口上,让我产生巨大感动的吊诡出现了——
他决定活下来,以自己非人的岁月来磨砺以人为本的历史,以自己残留的日子来梳理中国的千秋万代,以自己沉重的屈辱来换取民族应有的尊严,以自己失性的躯体来呼唤大地刚健的雄风。
而且,他一—做到了,他全部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我想,说到这里,我已经约略勾画了司马迁最艰深的感人之处。然而,还是无法倾吐我的全部感受。
我经常会站在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二十五史》书柜前长时间发呆。想到一代代金戈铁马、王道霸道、市声田歌都在这里汇聚,而全部汇聚的起点却是那样一位男性:苍白的脸,失去光彩的眼神。
我还会在各种有关中华文化的豪言壮语、激情憧憬前突然走神,想到这种浩荡之气的来源——汉代,那些凉气逼人的孤独夜晚。
历代中国文人虽然都熟读《史记》,静静一想却会觉得无颜面对那盏在公元前九十年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最后熄灭的油灯。
我曾无数次地去过西安,当地很多读者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写一篇有关西安的文章,我总是讷讷难言,心中却一直想着西安东北方向远处滔滔黄河边的龙门——司马迁的出生地。我知道韩城还有司马迁的墓和祠,却又无法预计会不会有太多现代痕迹让我失望,不敢去。但我想,迟早还会去一次。
那年历险几万公里考察其他人类文明回来,曾到黄帝陵前祭拜,我撰写的祭文上有“禀告始祖,此行成矣”之句。第二天过壶口瀑布,黄河上下坚冰如砥,我也向着南边的龙门默念祭文上的句子。因为在我看来,黄帝需要禀告,司马迁也需要禀告。
甚至可以说,司马迁就是一位无可比拟的“文化君主”。我对他的恭敬,远远超过秦汉和大唐的那些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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