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随风摇晃,树影像位害羞的女子,左顾右盼,目光犹疑始终不敢落在越恒身上。
槐花簌簌如雨,浇他一身槐花香。
“呼——”越恒吹掉落在肩上的白花,套上刚刚弯腰捡起的衣服。
老槐树下众人纷纷停手,目光含笑,看向越恒。
“原来只有这么点点,一转眼,比咱都高啦。”老裁缝伸出手比量,笑道,“可没瞎老厨娘十几年来变着花样喂你饭吃。”
山沟沟又穷又偏,好在背靠大山,村前江游。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老厨娘这位身怀绝技的大厨。越恒虽不是每顿大鱼大肉,但好歹日日有荤腥,还有其他人每天变着法给他送瓜果点心。
多亏如此,越恒如今已是村里最高的人,所有人见他都得抬个下巴。
越恒抬头看眼槐花树,两手撑在紧实腰侧,舌尖抵着上颚打个响舌,“姐姐们,我摘下槐花烙饼吃咋样?”
“就知道吃,昨晚村里来人了你可知?”老山雀问。他今天没穿女装,正儿巴经得站着,倒叫越恒有些不适应。
“谁来了?咱村还有人来?”越恒疑惑。他在这里生活这十几年,一个生面孔未见过。
“在老游医家呢,你师父也在,快去看看。”老山雀笑道。
越恒心里不疑有他,迈开大长腿要去老游医家,没走两步,他回头,“那槐花饼——”
“知道啦。”
“去吧,少不了你的饼。”
槐树下众人跟他招手。
越恒爽朗一笑,对着众人飞吻,一溜烟没了影子。
众人笑眯眯看他消失在小道上,半晌后不知谁悠悠叹了口气,“唉,长大了……”
崭新的石头墙上,倏然冒出一个黑脑袋。黑脑袋上顶着一只玉白的蝎子,举着两只螯前后晃动,三对附肢有节奏地在越恒脑袋上踩来踩去。
越恒左看右望,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公一母两只鸡慢条斯理的漫步。
“哪有人?”越恒头上冒出问号。
“你干嘛呢?”
越恒身后传来清亮的少年音。
越恒回头,笑嘻嘻道:“你回来啦?”
老药童背着满当当的药篓,抬起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诶!”越恒蹲下身子,扯过老药童,偷摸问,“我听说咱家来了个生面孔,谁呀?”
老药童闻言,也不回答,只上下看了眼越恒。
越恒这张脸,放在“缤纷争艳”的山沟村也令人无法忽视。他一身粗布麻衣,举手投足落拓不羁,有些毛糙,却像满满晒过太阳的新被,充满阳光的味道。
也不知下山能骗几个姑娘芳心……老药童漫不经心想。
“喂,跟你说话呢!”越恒不满道。
老药童耸耸肩,道:“进门不就知道了?”
越恒一想也是,忙拍拍屁股追他进门。
老游医屋里传来陌生男子笑声。
“……我记得以前老游医家围的不是栅栏,今天一看,怎么变成石头墙了,害我差点找错门。”
“哈哈哈哈哈。”
越恒脚步微顿,有些犹豫。
老药童斜眤过来,“咋,你还害羞呢?”
“嘿嘿嘿。”越恒挠挠下巴。无他,三天前是老厨娘的生日,大家一起吃饭,越恒没注意,不小心喝了三杯酒,再然后——
越恒挠下巴的手越来越慢,不堪回首。
等他醒来,老书生家没了屋顶,老厨娘家塌了灶台,老裁缝家少了绣房,老游医家没了门墙……
而他躺在老山雀铺着花里胡哨褥子喷香柔软的床上睡得浑然忘我。
“唉,我这徒弟,惯会精准打击。”
越恒听到老酒鬼的声音。
他一抖毛,站在院子里喊,“师父!”
“喊什么?”窗户里伸出老酒鬼白花花的脑袋,脸色通红,手里捻着粒花生米,“进来见人。”
“别别别,可不敢!”越恒听到陌生男人道,“得我出去迎接……”
剩下的声音被推门声盖住,越恒见一名中等身材眉眼精神的小伙大步走出,他手里拿着根扁担,双眼明亮,一间越恒就咧开嘴。
越恒跟着下意识笑。
“你好!”
“你好你好!”
那人连蹦带跳过来,握住越恒的手很是亲热,甚至想伸出手拍拍越恒的肩以示亲切,奈何他身高不够,遂而放弃。
“你是?”
“好问题!”那人脸上笑一收,退后两步,两只手抓起扁担当即给越恒耍了一通,边耍边道:“肩挑五湖四海,脚奔四面八方;南来北往皆是客,笑面迎人喜开张。你若问我来者谁,嘿嘿,卖货郎就是我,我就是——”
扁担“噔”一声落在地上,男人叉腰大笑,“老货郎!”
“好!”越恒疯狂鼓掌。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自己人!
“多谢多谢!”老货郎哈哈大笑,抱着扁担给越恒行礼。
一旁老药童无语得翻个白眼。
游子归乡,老厨娘张罗了几桌好菜,还有越恒心心念念的槐花饼。山沟村众人笑呵呵地聚在一起。
“好妹妹,咱一起吃。”老货郎抓住老厨娘袖子,被她一袖子甩开。
“谁跟你姐姐妹妹的,走开。”老厨娘嫌弃道。
“诶诶诶,先别走,看我给你带的礼物。”老货郎从衣服里掏出一修长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铺着金黄色绢布,打开绢布,一根衔红珠落金步摇的玉凰簪映入众人眼中。
“好东西。”老游医轻笑。
老山雀凑过脑袋,一脸羡慕:“好漂亮。”
越恒仔细看来看去,没看出哪里好看哪里稀奇,心道这玩意戴脑袋上得多沉啊,不难受么。他脸上不动声色,跟着点头:“好鸟好鸟……哎哟!”
老酒鬼收回手,“倒霉孩子,嘴里没几个好词。”
越恒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挨了脑壳,有些不开心。
老货郎见了,连忙把玉簪塞到老厨娘手里,低头从货担里摸出一样东西,摆在桌上。
“恒儿,老酒鬼嘱咐我给你炼的东西,前不久才出炉。我这一到手,快马加鞭给你带回来。你看你师父多疼你!”老货郎将东西推到越恒手边。
“这是?”越恒惊讶地看着那物。
只见桌上,赫然立着成人男子小臂长的酒葫芦。这酒葫芦也不知何物打造而成,通体青色,似铜似铁,上面刻着藤蔓一般的花纹。葫芦中央,花纹有序,构成一“恒”字。
“师父!”越恒惊喜地看向老酒鬼。
老酒鬼不理他,“哼”了一声,“给你白给,用的到吗?”
村里众人哈哈大笑,显然对越恒酒量了如指掌。又想到越恒“三杯敌我不分”仿佛中咒般的样子,看看偌大能装几十个三杯的酒壶,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