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刘承轩的确说过这些话，可这种听着好听的场面话谁都知道不能全当真，要不然刘承轩为甚么从来不把羌汉平等写进诏书？律法里还说羌胡各族的奴隶都允许自赎自身呢，怎么半个字没提汉人奴隶可以自赎自身？在整个大燕，大家默认的就是汉人低人一等，所以在场所有人都没觉得“杀光汉狗”这四个字有甚么不妥，而且这四个字只是一时激动喊出来的，是结果而非起因，整间事情的关键点本不在这里。
刘遗却偏偏只把这四个字拎出来了，还和皇帝说过的话放在一起对比。明眼人都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可谁都不敢漠视他的说法。
试问哪个人敢硬着脖颈说：那些话是皇上说着哄人玩的，咱们事实上并没有把汉人真的当成自己人？
哪怕这才是事实，也不能说。
无论大王子、肖延宗，还是像宋夫子之流的走狗，谁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一番话便将在场诸人的气焰打压下去。刘遗却又将语气放柔和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其实除了这本书，还有其他书里头提过匈奴这样的异族人，有些话骂得更难听，说夷狄之人是鸟兽，是豺狼。我见了都很生气，何况你们。”
少年们刚刚低落的心情又躁动起来，鼓噪道：“这些汉狗！胡说八道！他们才是鸟兽！是豺狼！”
“是啊，他们真是不讲理，无缘无故就骂咱们，还写进了书里，历代传颂。”刘遗叹口气，“可这些事情，咱们原先竟然都不知道，任由他们骂了好些年。”
他的脸已经冻得苍白如纸，却似好无所觉，继续侃侃而谈：“我从小在中原长大，有机会见到这些书，本来想好好读一读，找到里面所有错误的地方，逐字逐句去反驳。可是看着看着，倒让我想不明白了，同样也是这本《汉书》，同样的《匈奴传》，里面还有这样的句子，‘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说的是咱们草原上的人都是放牧为生，不耕作，但牧场也是分给各个部落的。说‘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说的是咱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平时都是以口头誓约为准，不会订立文字契约。还说‘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说的是咱们从小就学骑马射箭，长大了都是特别厉害的战士。我听着这些话说的倒对。这就奇怪了，都是汉人写的书，怎么有些说的对，有些就不对呢？”
有个少年抢着反驳道道：“这些话里也有不对的。咱们现在做买卖哪有不订契约的？前阵子我爹买几个小女奴还让她们签了身契呢。汉人净是胡说八道。”
另一个少年迟疑了一下，却道：“可我听阿爷说，咱们祖上的确没有自己的文字，没学会汉字之前，都是像掌教说的这样用口头誓约的，说反悔就反悔。所以咱们才惯用魂魄发誓，一旦反悔，天神会收走那人的魂魄。用这个法子约束族人。但这种盟誓还是太简单，总有人钻空子。譬如以次充好，不违背盟约，却能把人气死。尤其是和外族的人做买卖时，咱们因为没有文契吃过好多次亏，这些年才渐渐好起来。”
刘遗赞道：“你知道的真多。这些连我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