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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这两年天时不正，去年冬天闹雪灾，今年入夏之后雨水却少的可怜。旱灾之后往往跟着蝗灾，这让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时常默默祈求老天保佑，结果到了秋天，到底还是起了飞蝗。从幽州到并州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天色昏暗得犹如梦魇，连渭河边上的冀州都未能幸免。眼瞅着这么一大片平原粮食颗粒无收，再不想办法治蝗，今年冬天肯定会饿死很多人。当地官府号召百姓都点起火把驱赶蝗虫，可叹百姓多年以来一直将蝗虫视作神虫，尊为虫王，还立了大大小小好多虫王庙。如今见大群大群的虫子在自己面前啃着全家老小赖以活命的庄稼，连马牛羊身上的毛都被贪婪的蝗虫啃得干干净净，一群人宁肯敲锣打鼓抬着各色祭品跑去虫王庙祭拜，或者直接就在田旁焚香膜拜设祭，却怎么也不敢上去轰赶。
更有甚者，还有人上书朝廷，道此乃天谴，皇帝应修德以禳天灾。
这世上就没有不犯错的君主，要想鸡蛋里挑骨头的挑皇帝的错处，一抓一大把，何况最近皇帝家里刚刚闹了出不大不小的丑闻，简直就是在印证这人的话。
这封上书惹怒了大燕皇帝，他是从来不信那些鬼话的，当即叫人把那上书的狂生抓起来一刀砍了，罪名是妖言惑众，扰乱民心，随即便派风口浪尖上的靖南王去主持治蝗之事。靖南王领命带着几个官员分赴幽州、并州等地监督治蝗，人刚一到就把几个办事不力的当地官员斩首示众，同时下了死命令，责令各地有司务必全力扑灭蝗虫，如是坐视，使之滋蔓，格杀勿论。如完成出色，年末评绩加一等。
钢刀和重赏之下，原先那些以各种理由推诿的官员立即精神百倍，甚么招数都想出来了。虫子怕火，大家想到的第一个法子就是用火烧，但这么一来庄稼也跟着完蛋。随即又冒出来第二个法子，蝗虫怕水，肆虐的都是旱田，水田很难闹出大规模的蝗灾来，除非水草太多。于是抓紧时间把水田中的水草除干净，抢救一块地是一块地。水草一除，水田中登时宽阔起来，水鸭在那里欢快地钻上钻下，便有聪明人又冒出新主意，鸭子不是吃虫么？要不试试在来不及除草的水田里放养鸭子？这一试之下居然有奇效，数百只鸭子赶进水稻田，没过多一会蝗虫就给吃的干干净净，比人去驱赶快了不知道多少倍。随即有人推而广之，将□□、雀鸟等一并拿来治虫，□□也就罢了，雀鸟却连虫带庄稼一起吃，吓得当地官员又赶紧忙着赶鸟，简直焦头烂额，再不敢乱试了。
但这么乱哄哄一通折腾，蝗灾居然就被控制住了。那些还在虫王庙里磕头的百姓渐渐瞧出希望，加上有不少饿慌了的流民拣被火烧得熟了的蝗虫吃，还三五成群地亲手去抓活的，去掉头和翅膀穿起来烤，各个吃的满嘴流油，也不见虫王降罪，那些百姓这才信了官府的话，也跟着忙起来。
可惜这回蝗灾实在太厉害，等飞蝗终于剿灭得差不多，庄稼也没剩下多少。饥饿的百姓连草根树皮都吃干净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易子而食，山东兖州和东牟那一片更闹起了流寇，堂而皇之冲击府库抢粮食。这个时候剿匪，匪只会越剿越多，靖南王请旨放粮赈灾。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让流寇再也不能用抢来的粮食招纳新人入伙，皇帝立刻准了。然而放粮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麻烦，根本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灾民统计、各处粮仓协同调配、维持秩序、安抚民心、灾后重建甚么的都需要刘遗费心费力，这么一来二去就忙了好几个月，直到冬月初三，离冬节还有十几天的时候靖南王才终于返回京里。
谁知他刚一走，山东地面上的流寇又死灰复燃起来，而且居然盗亦有道，只抢官军，不扰百姓。各郡官兵平时看起来威武霸气，却死活抓不着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流寇踪迹，派人去剿匪，反而给这些胆大包天的流寇劫了好几回，连兵带马带军械一并带走，连根毛都剩不下。这事实在太丢脸，据说先前皇帝因为蝗灾的事情没少发脾气，吓得朝中大员各个如履薄冰，好不容易传出皇帝要议立中宫的喜讯，又赶上冬节和年节接踵而至，大家都不敢触霉头，只好多加人手严加防范，宁肯草木皆兵，却谁都没胆子上报。
由海路北上在兖州弃船登岸的林润雨一行刚刚踏上陆地就听说了这桩事。他们此行拢共只有两艘从东山岛缴获来的大船，其他都是小船，随船带来的马匹有限，真要遇到马匪，还真的跑不过对方。身边又带着女眷幼童，马虎不得。林润雨便先派出一拨人骑马兼程赶路先去送信，其他人跟着大队走，沿途小心戒备，晓行夜宿，密林坚决不入，野店坚决不住，生怕着了劫匪流寇的道。
可惜他们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能躲得过。
见山头上挥舞着马刀嗷嗷叫着冲下来一群人，林润雨直叹运气不好，却也没太当一回事。他眯起眼睛观察了一番远处的马匪，再看看周围地形，心中已有定计，喝道：“阿明带一队人，把辕马都解下来骑上，并入骑兵队统一听老朱指挥。老周带几个人，把马车上的箱笼都堆在车厢边上，用绳子捆结实了。女人和孩子统统躲到箱笼中间去，无论遇到甚么事，一律不准冒头。老张，你和你那几个兄弟去守咱们后翼。小余别在那傻站着了，赶紧动手跟你张哥拉几条绊马索去，要是从你那边漏过来一个人，你那把好刀以后就是我的了。其他兄弟，跟着我迎上去。”他扫视一圈，大喝，“都麻利点！让这群山东的强盗看看咱们的本事！省得初来乍到就给他们小瞧了去！”
刘恒被崔氏塞在箱笼后头，大敌当前，他却半点不害怕，一个劲从缝隙里往外偷看自己威风凛凛的义父，眼睛里简直要冒出光来。崔氏看着好笑，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恒儿赶紧长大，和你义父一起杀贼。”
刘恒用力点头：“嗯！”
林润雨听到他们说话，朝这边望了一眼，与一直望向他的刘恒四目相对。见刘恒兴奋得小脸通红，笑道：“看着点，回来义父要考你几个问题，答不出来打你屁股。”
刘恒一呆，转头望向崔氏，崔氏笑：“这个你找我没用，我也不知道你义父要考你甚么。不如问问郑师傅？”
离开金陵后，刘恒渐渐恢复几分小儿天性，不再一天到晚小大人模样。郑重原就怜惜他天资聪颖却身世孤苦，见刘恒日渐活泼，对他便更加喜爱。此时见刘恒眨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向自己求救一样望过来，她不禁莞尔：“我猜应是考你兵法。你跟着你义父学了这些天，一直是纸上谈兵，今日有实战的机会，便想让你将书本上的东西和眼下的情况相互印证一下。”
正在马车这边捆箱笼的老周拉紧绳索，牢牢系住最后一个扣，拍着身上的灰凑过来插口道：“郑师傅说得对。咱们大字不识得一箩筐，一身打仗的本事全从实战中来，小郎君要想学兵法，现在正是好机会。”
“请周伯伯指点！”刘恒冰雪聪明，立马顺竿爬。
老周笑眯眯问：“交战之前你得先看地形，咱们周围这片山谷就是个葫芦，才走出来的是葫芦肚子，咱们正在葫芦脑袋，往前走是葫芦嘴，往后走是葫芦腰。马匪正顺着山坡望咱们这边俯冲，咱们有三种选择，往前、往后，原地固守。小郎君要怎么选？”
地形……刘恒回忆义父教过他的《孙子兵法十三篇》，对比现在的地形，道：“固守肯定不行。虽然两头都是隘口，但敌人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守隘口没用。兵法上说，‘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现在是敌人占据高阳之处，咱们只能走。”
“那是往前呢，还是往后？”
刘恒一时难以决断，赶紧用眼睛去找林润雨。见那边的人已经列队完毕，步战的数十人结楔形阵，林润雨持刀站在最前头，其他骑兵散在两翼，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往前！因为义父的阵势是准备往前突围的！”
“小滑头。”老周笑骂，“将军要往前突围是有道理的。敌人眼瞅着就要过来，咱们这么累累赘赘的车队，要调转车头原路返回肯定来不及了，何况后面那个山谷两侧的山峰上很可能也有贼人的埋伏，若是给迎面来敌吓得转身就逃，很可能落入更危险的境地。将军叫老张他们几个去后翼，就是要守住葫芦腰那个隘口，万一后头有敌人，也能挡住叫他们过不来。”
“可是往前冲也有危险啊，咱们距离葫芦嘴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在这段路上要是敌人用投矛□□甚么的攻击咱们，咱们躲都没地方躲去。”
“小郎君说的是。”老周赞许地点头，“可你瞅瞅那群马匪，除了抡马刀嗷嗷叫之外，可有做出一丁点像样的攻击？骑兵冲锋时投矛很讲究技巧，一般人骑在马上借不到那么大的力，也拿捏不好准头。多数情况下，还是步兵用投矛用的多。至于□□，小郎君别看咱们有□□就觉得人人都有□□，弩机历来是军械，严禁民间持有，弓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的，来的这群人里头能有十几个弓手，已经算装备不错了。要不是对手战法粗糙、装备简陋，身处如此险地，将军哪里还有心思和小郎君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