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遗避席伏地道：“请父皇听儿子说几句肺腑之言。”他膝行向前两步，诚恳道，“儿子原先懵懵懂懂，觉得与靖北侯不管怎么争也不过是兄弟在父皇面前争宠罢了，碍不着别人的事。可在父皇指点之下历练得多了，却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我等无心，他人有意，原来许多人都在下注，赌儿子赢还是靖北侯赢，本是帝王家事，却成了派系倾轧的手段。如今天下未定，南楚未平，诸胡趋利，如果咱们内斗使政局不稳，实非大燕之福……”
刘承轩打断他：“有我在，随便你们怎么斗，大燕也乱不了。了不起我带兵平定西疆故地，把那些不安分的杀个干净，然后统一江南，让你再无四境之乱，后顾之忧。这样你还怕甚么？”
刘遗急了，直起身大声道：“父皇万万不可！故地是羌人根本，尤其穆哈部是羌人第二大部落，人数何其广大，若是父皇杀光他们，大燕的实力必定大受影响。父皇戎马半生才让大燕得以立国，原该千秋基业万世永继，绝不能因儿子私欲毁了父皇的心血。所以儿子不想与靖北侯兵戎相见，也不想和他争那个甚么圣女。”
刘承轩嗤之以鼻：“愚蠢。你不争，他可不会让步。”
“儿子不争，也不会任由靖北侯欺负。儿子有个主意，请父皇斟酌。”刘遗仰头望着刘承轩的双眼，恭谨而虔诚，“父皇可记得光烈后嫁给穆哈部首领之前，肖家还没甚么影响力，光烈后却能在其头一任丈夫死后顺利继任穆哈部首领，并得到部落上下的信服与追随，肖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穆哈部中呼风唤雨，只因光烈后也做过羌族圣女。羌人敬天神，重血脉，对圣女之敬重深入骨髓，只要未来大燕的继承人是圣女所出，就不愁得不到他们追随。”
“那你为甚么不想娶顾芸？还是说，你觉得刘立是光烈后的儿子，比你更有资格继承这个位子？”后面一句话字字如冰，落地铮然有声，显然刘承轩已经动了怒。
“父皇误会儿子了！” 刘遗似乎已经怕得不敢抬头，却坚持说下去，“恕儿子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父皇当真有离儿子而去那一天，接下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既不该是靖北侯，也不该是儿子。靖北侯心怀偏袒，儿子有汉人血脉，无论哪个即位，羌汉对立势所难免，这难道是父皇想看到的么？
刘承轩神色不动：“接着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些甚么。”
刘遗重重磕了个头：“儿子觉得，莫如请父皇将圣女立为皇后。如此一来，皇后所出皇子将是未来大燕最合适的继承人。”
这个回答大出刘承轩意料之外，他怔了怔，冷笑：“万乘之主，你舍得？”
刘遗目露犹豫，刘承轩嘴角噙着轻蔑的笑，冷冷望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刘遗弯腰伏倒，轻轻抱住了刘承轩的双腿，低声道：“儿子死罪，一直瞒着父皇一件事。”他后颈全是冷汗，在刘承轩注视下一滴一滴地顺着脖颈流到厚厚的地毯上，“儿子在南楚……有过一个孩子。如果父皇以我为储君，那孩子便是掌握在南楚手中的质子。这样……对大燕，对父皇，包括对我自己，威胁都太大了。儿子曾经想过，要不要狠下心把那孩子杀了，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儿子没用！”
一阵冰凉的湿意沁透了刘承轩脚上的缎面软鞋，刘遗的声音有些微微哽咽。
“儿子其实早就是个该死之人，是父皇重新给了儿子一条命，又对儿子千般宠爱万般栽培。儿子无以为报，哪里还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父皇为难？儿子……阿娘早早离儿子而去，儿子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有阿爹了。”
这一声情真意切的阿爹叫出口，刘承轩的神色也不由得动了动。他忽然明白了刘遗为甚么没办法对那个叫做刘恒的孩子下手，便因为刘遗曾经险些被自己的父亲害死，他为此伤过痛过，便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让自己的儿子尝到同样的苦楚。
仔细想想，刘遗所说不失一个好主意。有他与刘立为首那些不识时务不知变通的羌人宗室相互制衡，无论谁做皇帝都可坐收渔翁之利。虽然自己已年过半百，寿算有限，但亲手带大一个儿子绰绰有余，尤其未来的小皇子将拥有羌族皇室正统和圣女双重血脉，地位必然稳固无虞。
而且……刘立和刘遗此时都无所出，再拖几年，等小皇子长到五六岁再让他二人娶妻生子，彼时储君地位已定，再无顾虑。
过了好一会，刘承轩开口道：“你有孝心，很好，但这个主意却不大合适。就算继后头一年就诞下小皇子，等他即位时也是幼主当国，彼时再起风波又当如何？”
“父皇千秋鼎盛，万寿无疆，本就不会出现幼主当国的事情。退一万步说，真有人狼子野心，要对幼主不利，父皇也可以防患于未然。”刘遗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仿佛自极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彼时不可制，那便将彼时的风波提前到现在来解决。父皇以为，此时传出父皇准备将傅嫔之子立为皇储的消息，洛阳城会不会闹出些甚么事情来？”
“傅嫔品阶太低，不会有人相信。”
“若是再加上些诸如梦日入怀一类的传言，又当如何？”
刘承轩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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