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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润雨蔫蔫地跪在崔氏门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早上，苏迈几次要说话，全被林润雨赶走。母亲现在肯定看到苏迈更生气，他可别在这拱火了。
这是林将军家事，其他人都管不着，郑重略知前因后果，叹口气也没多说甚么，只有一个刘恒糊里糊涂，彩衣娱亲了好半天，也没让崔氏露出半点笑模样，更别提松口放义父起来。刘恒心疼义父，悄悄给林润雨送去些吃食饮水，林润雨一口未动，放在旁边尽便宜了虫蚁。
到傍晚的时候，林润雨全身都已僵了，半截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昨夜体力消耗巨大，一天水米未进，加上心中极度的愧疚和不安，让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跪在那里有些微微摇晃，一直在不远处注视他的朱明立刻冲过来将他一把扶住。
林润雨挥手：“别过来。”跪都跪了这么久，说不定再跪一会阿娘就心软了，朱明过来横插一杠子，没准阿娘火气又得上来。
只是他跪了这许久，又饿又乏，挣扎得也没甚么力气，和朱明在那里拉扯半天也没个结果，便在此时，苏迈却大踏步走了进来。
天交九月，傍晚的太安山已颇有寒意，苏迈居然赤着上身，后背捆了一大捆荆条，密密麻麻的荆刺扎进他的皮肉，鲜血顺着后背一直流了下去。
林润雨惊呼一声：“哥哥！你这是……这是做甚么！”
苏迈恍若未闻，对着崔氏门口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道：“小子无耻，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他这一跪，让看见的人都惊住了。知道他前秦皇子身份的，见他竟然肉坦负荆跪地请罪，如此大礼，别说崔氏，就是做过他老师的林如渊都受不起。只知道他太安山金乌寨首领身份的同样惊诧莫名，首领为甚么要跪林将军的母亲？
朱明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将林润雨按得牢牢的，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甚么傻事，一边赶紧叫几个亲随立刻清场，所有无干人等赶得远远的，院门关严，落栓，亲卫守在周围，不让任何人靠近。
郑重原本在屋子里陪着崔氏，听到动静便开门出来看看情况。她如此人物，却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避到一旁，口中道：“世子这是做甚么。”
苏迈向郑重叉手作礼，答道：“请郑师转告林夫人，此事一切过错都在我，汝之错只错在年少轻信，才被我引入歧途。请夫人饶了汝之，只责罚我一人。”
崔氏冷冷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世子大礼，老身受不起。但世子若想用这般大礼逼着老身点头，却也绝无可能。贞定公只留下这一支血脉，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过阿晚。”她苍白着脸一步步走到门口，对着苏迈扑通一声跪下，“老身冒犯世子，情愿领死，但阿晚绝不能委身雌伏。若是世子坚决不放，老身宁可将阿晚一刀杀了，免得他玷污林家门楣！”
苏迈向旁边膝行两步，避开崔氏这一跪，却反过来对崔氏重重磕了一个头，低声道：“迈愿雌伏，请夫人成全。”
短短几个字，崔氏一张脸却已全无血色。
如果苏迈说的是真的，林润雨犯下的便是玷污皇室血脉的十恶不赦之罪，哪怕此时大秦已亡多年，但民心思故主，只要苏迈登高一呼，应者立时如云。如果给他们知道自己敬奉的君主曾受这样的屈辱，林润雨哪里能有命在？
苏迈又磕了一个头，接着道：“迈愿尊夫人为仲母，追尊贞定公为仲父，终生侍奉，不敢有违。若如此尚不中夫人意，迈愿归宗姓林，从此再不提苏迈之名，以鄙陋之身新妇之礼奉夫人。”
这番话远远超出崔氏预料之外，她惊得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过苏迈手握大权，既然已经把儿子弄到手，就不会轻易放开，已做好了以死抗争的准备，却绝没料到苏迈竟然先是负荆请罪，继而自愿归宗，还要以新妇之礼伺候她，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过了好半天，崔氏才开口问道：“世子不姓苏，没了皇子身份，怎么号令旧部，怎么召集民众？怎么光复汉家河山？”
“愍帝无道，其有苏姓，天下亦恶之。迈若一心为国，便从此为平民，揭竿而起，讨伐羌蛮，一样会有血性男儿誓死追随，何愁不能另建一番基业？”
“世子想过那会有多难么？”
“想过。”苏迈声音低沉，“但若为汝之，迈心甘情愿。”
“究竟为甚么？”细想之前种种，崔氏心中隐隐生出绝望。在南楚时苏迈已多次秘密登门；林润雨在金陵做官时苏迈派人来孤山在林家附近保护自己；恒儿被劫，苏迈的人及时相救；及至后来，苏迈的手下人索性尽数听命于儿子，由儿子全权调度指挥做了那样一桩又一桩大事。当时自己还以为苏迈和儿子不过志同道合罢了。待来到北地，第一天见面苏迈对儿子的态度便颇有暧昧，继而更显示出异乎寻常的亲近和信任，当时自己明明已经起了疑心，却还没有想到这上面去。紧接着便是打津城，引自己去看林公祠，再与自己刻意亲近……这些曾经都有合理解释的事情，如今一样一样连起来看，原来是早有预谋，有恩有信有重有情，一层又一层，逐渐将林润雨套得牢牢的。
甚至……他身为皇子，竟甘愿雌伏。这份情意和牺牲，让儿子如何割舍得下？
苏迈显然对儿子势在必得。
如今母子寄人篱下，远离一切可以借助的亲朋故旧，周围所有人都是苏迈的手下，她竟除了带着儿子一死，想不出任何别的法子逃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