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单调的实验室里,多了一架漆黑突兀的钢琴。
是她十四岁生日那天,借着鹤田的手,宫野明美送给她的。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自从两年前,宫野明美和诸星大在一起后,鹤田留在实验室的时间明显增加了不少,偶尔宫野志保休息抬头的片刻,她经常能看到鹤田他在盯着那架钢琴发呆。
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她从没主动开口问过。
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份报告,大体了解了实验的进度以后,宫野志保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组织代号。
疲惫的起身活动了下身体,绕着实验室走了几圈以后,宫野志保的视线转到了那架钢琴身上。
伸手抚摸上琴键,冰冰凉凉的触感由指尖传向五脏六腑,手指稍稍用力,琴身发出的那一声让她心神一震。
记忆中,那人手指修长灵活,指尖在黑白的琴键上翻飞跳跃,悠扬动听的钢琴曲让她暂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漫长枯燥的科研生涯中,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
一曲奏毕,鹤田起身合上琴盖,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宫野志保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悲伤在无声漫延。
她有些无措于眼下的气氛,低头扯了扯自己白大褂的袖口,她转身回到了电脑面前,将自己重新埋在一堆文件之中。
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一首缓慢的,充满幻想性的曲子。
在脑中回忆许久以后,宫野志保有些不确定的按下第一个琴键,头脑依旧灵活,只是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手忙脚乱之下,钢琴发出的声音也奇奇怪怪的。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宫野志保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前的薄汗,她有些挫败的合上了琴盖。
抬眼一看,鹤田正抱着手臂倚在实验室的大门口,见她注意到了自己,还饶有兴致的挥了挥手。
宫野志保感觉自己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对!都这么晚了你来实验室干什么?”
一如往常一样沉默,鹤田大步向她走来,路过桌子的时候还顺走了她的笔记本和钢笔。
“刚到。”
她抽了抽鼻子,隐约闻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
“刚结束任务,等下就走。”
“你受伤了?”宫野志保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伤哪儿了?”
“一点小伤。”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没事。”
“事先声明我可没有在担心你,只是……”她有些犹豫的开口,连声音都不由得降低了几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挂彩,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宫野志保捋了捋前后时间线,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自从你和诸星大做了搭档以后,你可没少惹上麻烦,还有之前的那次任务,你差点命都丢在火场里面了,我可不相信他会没有半点责任……”
“就算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坚持跟他做搭档吧?库拉索跟他比起来都是个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对于那个突然出现并抢走她姐姐的男人,宫野志保心中的不满比鹤田只多不少,相比之下,她突然觉得这个时不时来实验室角落当蘑菇的男人都顺眼了许多。
“没关系,还有,”
“谢谢。”
沉默的低头许久之后,他将笔记本递给宫野志保,拉开椅子,完整的弹奏了一遍那首月光奏鸣曲。
眼中是窗外柔和的月光,耳边是流畅动听的乐曲,偶尔风吹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她打开窗户,轻抚在脸庞的风像姐姐的手一样温暖。
那是仿佛艺术品一般的回忆。
她毕生难忘。
十六岁,组织内部风暴骤起,诸星大卧底暴露,宫野明美身死,鹤田突然失踪,仿佛一夜之间,她成了风雨飘摇的浮萍,成了被切断一切纽带的孤岛。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守她的守卫力量骤然增加了三倍,在那些无比陌生的面孔上,她努力想从中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家伙,仿佛被凭空抹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架钢琴她有在好好打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清脆的音色开始变得不再明朗,没过多久,就跟它曾经的主人一样,一齐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笔记本,后半部分密密麻麻都是她熟悉的字体。
药物研究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想继续下去了,琴酒自然把她关了起来,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偷偷藏了一颗在自己手里,只要吃下去,她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只可惜天公不做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爬出泥潭,带着一身洗不掉的脏污,在一个雨夜,被好心的阿笠博士给捡了回去。
她不知道心惊胆战的活着和孤独死去比起来,到底哪个才更痛苦一点。
不是没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每一次每一次,都有人将她从深渊中拉出,告诉她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告诉她这个世界值得。
从前她以宫野志保身份活着的时候,看不清来路,脚下即是万丈深渊;可后来作为灰原哀,在普通人簇拥的平淡生活中,她反而收获到了满满的爱意。
她依旧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这个可以重来的机会。
“到你下了。”灰原哀看着眼前几乎要摆满整张棋盘的棋子,心中盘算着还有哪条路没有被黑子堵死,“一盘五子棋快要下了半个小时了,我可不想再来下一把了。”
“我认输。”鹤田将手中剩余的黑子放进盒子里,然后着手开始收拾起棋盘来,“休息会儿吧。”
“可,可是……”灰原哀有些不解的看着被打散的一把棋子。
再有几步,她必输无疑。
“我累了。”
收拾好棋盘后,鹤田倚着病床的枕头闭了会儿眼,一连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勉强打起精神下了盘棋,他是真的困的连睁开眼皮都觉得格外疲惫,可偏偏身体各个部分都在跟他叫嚣着疼痛,根本就睡不着。
灰原哀没再出声,一时间病房里面静悄悄的,只剩下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