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两天后,黄昏近晚时分,皇城附近繁华的街市上依旧人流往来熙攘,大小店铺将关未关。这时街道尽头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行五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大红锦衣,银冠束发,身后四骑皆侍卫服色,箭衣雕鞍。人流顿时一阵纷乱,匆匆避让。

常在洛城这条大街上经营的店家低声对好奇的客人说道:“那是三皇子,安王殿下,看这个方向,多半是朝城东去的。”听闻的客人若也是洛城人氏,多半就会意地点头,宫墙东边半里,就是太子府。皇三子洛君平喜着红衣,他一身华服在街头疾驰而过,近年来本就是皇城一景。

京城中王侯公卿济济,有的是官宦子弟,显贵之后,尽多风流自诩,桀骜轻狂,但能这般纵马过市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只有安王了。

洛君平飞骑到了东宫太子府,勒缰下马。他到这里是来惯的,但太子向来对规矩体统看得甚重,不容人在礼数上有丝毫怠慢,因此今晚虽是洛文萧命人请他来的,他进府后也只是慢步走到正殿阶前,等候通传。不一时,太子的随侍温逾从内殿里出来,恭敬地行礼引他进去。

洛君平走进内殿。洛文萧的太子府是按照规制建的,比几个兄弟的王府都要深宏,虽然比不了气象万千的皇城重华宫,也颇为庄重威严。

洛君平来得多了,有时就会想,即使是个凡夫俗子做了这东宫的主人,受万众拥簇,时间长了也能养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度来。不过这种念头可说大逆不道,不要说宣诸于口,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万万不该的。他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些,但不是觉得自己想法不对,也不是因为洛文萧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比凡夫俗子高出不止一筹,而是以防想多了,什么时候不慎在脸上表露出一丝半点,被有心人看见,就是祸端。

他内心深处隐隐还有过一个更忤逆的念头:这东宫的主人若是静王,不知会是如何。

洛文萧坐在书案旁,着一身湖蓝色蜀锦常服,身边一个四十多岁面貌清癯的文士,正在与他说话。洛君平识得,那是庄世经,此人出身寒微,早年科举也曾金榜提名,但据说因主考认为他失于偏激,不堪大用,故而只给了个极低的名次。他自负才学,一气之下索性不做官,只是做些教馆西席,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门路,投到了太子门下。因胸中颇有些权谋机变之策,近年来渐得洛文萧器重,如今已是他府中第一谋士。

“三皇弟来了。”洛文萧抬眼看见洛君平,便站起身来,含笑招呼道,“我正想着,以你那匹马的速度也该到了。快快过来,正在等你。”

“见过太子殿下。”洛君平笑道,连忙近前施礼。

“免了免了,”洛文萧挥了挥手,“你我之间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坐下先喝口茶。”

洛君平唇边带着些笑意,依然施了礼,又让忙着起身的庄世经不必多礼,才在书案一侧坐了下来。洛文萧待人向来谦和,朝中上下皆道太子殿下处事谦谦温雅,令人如沐春风,但若是因此真的以为洛文萧好说话,定会悔之不及。

“皇兄叫我,我可是赶着过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他接了温逾递上来的茶盅,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把话说在前头,今天不管什么事,皇兄你可都得管饭。”

“正事不说,就想着吃,看你这点出息,哪次少过你的。”洛文萧固然端肃,也笑骂了一句。殿中连温逾在内的几个侍从都闻言莞尔,只有庄世经素来不苟言笑,仍神色板正。

“我能有什么正经事,”洛君平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户部的事务交卸了,靖羽卫的事不用我管,现下全洛城都晓得我洛君平乃闲人中的闲人,纨绔中的纨绔。”太子正殿里的人俱是心腹,从不敢乱传一言半语,他发牢骚时也就没什么顾忌,“我看这样也不错,反正做多错多,辛辛苦苦的,反倒落下不是,乐得过几天清闲日子。别人都比我聪明,每天什么也不做,进宫陪着说几句话,父皇就喜欢得很。”

洛文萧听他满口怨言,皱了皱眉。天宜帝昨天赏了金银绢帛给宁王,送到鼎剑侯府上,还亲口让洛凭渊到御林卫中去挑几个人做护卫,安王却在坐冷板凳,闻讯心里自然又不舒服了。他无奈地说道:“凭渊长得好,年纪又轻,父皇自然见了喜欢。他比我们小五六岁呢,你也拿出点为人兄长的样子,也不怕被别人听见了笑话。”

“我自己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替二皇兄你不平。每天不是处理繁琐小事,就是让你领得罪人的差事,稍有不妥,就是错处。”洛君平说道。天宜帝这两年,对太子是愈发提防了。

洛文萧叹了口气,不去接他的话,只是说道:“我这里事多,你也别闲太久,过几天,我和父皇说,有事情交给你。”他略一停顿,又说:“我倒盼着父皇能让五皇弟做点事,也替我分担些,只是不知道凭渊有没有这个心思,我也不好开口。”

洛君平明白他话中之意。太子对宁王的性情想法还摸不太准,庄世经已经分析过,天宜帝最忌结党,见自己与太子走得近,已然疑忌,绝不会允许宁王再被拉拢过来,反而有可能另外扶植他,牵制洛文萧。天宜帝这些天来的宠爱与赏赐,已隐隐透出这层意思。

洛君平笑道:“咱们这位五弟,每天和林辰在一起走走看看,若有宗室下帖子请他,他就去拜会一番,不怎么结交朝臣,一时看不出有什么志向。只是以我前日所见,也不是个好相于的,你是没见到那个人当时的脸色,只怕我们一走,就得在床上躺两天了。”

洛文萧沉吟不语,他早已得知宁王在静王府中的言行,虽早在意料之中,闻讯也放心了不少,但他生性谨慎,既然摸不清洛凭渊的想法,就不好决定如何对他。

庄世经一直没插言,这时却抚掌道:“宁王将至弱冠之龄,少年心性,又久居山中,难免会思慕红尘,想来还未见识过这帝都繁华的个中滋味,还须兄长朋友多加指引才是。”

他说得隐晦,但两位皇子听了都明了其意,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洛文萧有些踌躇,洛君平已笑道:“庄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说到这章台走马、软红十丈,太子殿下怕是不成,林辰平素吹得虽响,也未必见得了真章,好在臣弟眼下得空,这便出马作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里最见心性,看看咱们五皇弟究竟何等样人。”

洛文萧仍旧犹豫,“闻说寒山派清规极严,宁王若是因此移了性情,只怕会见责于师门,父皇也不喜,反而不美。”

洛君平说道:“我自有分寸,于他也并非是坏事。”心中暗想,反正是好人你来当,阴招我来使,向来如此,何必每次都装得这么客气。一边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庄世经,心想此人满脸道学,谋划时却上三流下九流无所不包,倒是我辈中人,今后须多防着他些。

此事计议已定,洛君平见太子神情间仍是心事重重,又说道:“依我看,五皇弟能得父皇青眼,说不定还是因为寒山真人托他转呈的那封信。寒山派自诩清高,说是不入世,却收了皇子当弟子,又找了个什么璇玑阁主来测算我朝的气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父皇竟也把这空穴来风当回事,琢磨个不住,连后宫都回得少了。”

“三弟。”洛文萧叱了一声,示意他住口。此语一出,同时贬了寒山真人、璇玑阁主和天宜帝,若是传出去,实是大大不妥。这三弟近来因为插手户部的经商文书,本想从中捞一票,却被皇帝察觉,多有申斥,于是心气难平,性情越发乖张了。

庄世经捻了捻颏下三绺胡须,正容说道:“璇玑阁确实非同小可,三殿下可听闻过一山一阁一洞府之说,寒山派、璇玑阁、昆仑府,虽在江湖,但天下本为一体,哪能半点不涉朝堂。自九年前琅環崩落离析,我禹周江湖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这三处门派势力了。”

洛文萧脸上阴晴不定,琅環二字乃是他心中大忌,向来少有人敢当面提及,不想庄世经今日这般直言不讳。

庄世经又继续说道:“璇玑阁精于阵法机关,阁主名叫苏宴,字聆雪,所取乃是酒席宴罢,寂寞如雪之意。据说他年纪虽轻,却于星象术数,医术易理,无一不精,可说惊才绝艳,入主璇玑阁七年来,每有出言,无不中的。五年前济州府地龙翻身,就曾得他事先测算示警,救了阖城百姓。去年又送了一幅璇玑阵图给云王,助他布阵大破北辽。只是他不愿多窥天机,甚少测算,此次竟肯应寒山真人之请,依天象推测我朝未来几年运数,实在是难得之极。寒山真人既然寄书,表明他亦十分赞同。”

洛君平听他滔滔不绝说来,尽是推许之意,略感烦躁。洛凭渊当日于紫宸殿上言道,在他即将辞别师门之际,璇玑阁主来访莫寒山,二人于绮霞峰顶清谈七日,白天论道,夜晚观星。第八天,苏聆雪留下一偈,飘然而去。莫寒山亲笔将偈文书写下来,让洛凭渊带回重华宫,面呈禹周天子。

说来说去,无论璇玑阁主和寒山真人说了什么,在他看来,此举都为洛凭渊增添了不少光彩,因此很是碍眼。他不耐烦地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得设法弄清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才好应对。只是这些天父皇一直只字不提,实是令人心焦。”

“父皇虽然没说,但璇玑阁主之语,未必就无从得知,渐渐总会流传于外。我命人着意探听,总算是有所收获。”洛文萧慢慢说道,突然略一摆手,温逾等人立即退了出去。

最新小说: 锦鲤小可怜被三界大佬团宠后 九龙玄蛟 上天安排见一面 轮回之落入凡尘 妖花之神传 潇潇暮雨红丝缘 如此反派的她竟然是主角?! 素色年华最相许 杂货铺姬 赤凰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