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二百两黄金。原来他们昨夜在东宫中没找到药材,快要离开时,听到府中发现了被打昏在树丛中的巡夜护卫,到处闹着找刺客,就顺手牵羊了一包金子,让人以为潜入者的目的乃是钱财。
杨越听完,只当他们要找些珍奇药材给静王治病,倒也不以为意,责备道:“难怪殿下生气,确实太过行险了,下次万万不可。”随即又笑道:“这金子来得倒是时候,我正愁钱不够,只是这府里可从没进过金子,不能直接用,得等些日子,出去悄悄兑成散银。”
东宫失窃,丢了钱倒是小事,但事关天家威严,就另作别论,若是当真追查起来,足以闹到全城盘查的地步。洛文萧觉得这么做,能否抓到潜入者尚且不说,他这个太子管理府邸的能力多少会受人诟病,又会有人议论他钱多,随随便便就丢数百辆黄金。因此只是着京兆尹派了捕快过来,循例勘验,就不再提起此事。
他命人在暗中留意可有什么武功高手近日到了洛城。虽想起听安王说过,当日在静王府见到了秦肃。但想到洛湮华已消沉了九年,前几日安王去闹,又受了宁王的冷言冷语,仍是忍气吞声,因此一时倒也没疑心到秦肃身上。
他心中忧虑的仍是那句偈语,以及天宜帝的态度。这些年来,他自觉已摸清天宜帝对待静王的方式:在明面上,静王仍是禹周的皇子,但只要对他做的事不致直接有损皇家体面,皇帝从不过问,甚至隐隐有默许纵容的意思。无论是内务府克扣给静王的俸银物品,还是安王寻衅欺负,亦或是宫廷内外揣摩上意者有意无意的为难。比如有一次静王生病,府里去太医院请御医,偏偏那会儿宫中好几个妃嫔都说身体不适,纷纷要看诊,把品级高些的御医都招走了。太医院推说不敢派年轻经验少的御医,怕耽误了大皇子的病情,竟拖了三天无人过问。后来还是当时年方十七岁的云王听说了此事,觉得委实凉薄,欺人太甚,到太医院掀桌大骂了一场,才使得御医急急赶去了静王府。
然而事后静王与云王仍毫无来往,连遣人去道声谢都不曾,听说的人都觉他冷僻得不近情理。
洛文萧想到这些往事,有时觉得踏实,有时又感到不安。有母亲韩贵妃在把持后宫,他所了解的内情远比他人为多,深知天宜帝是绝不会再青睐静王了,只是留他性命,苟延残喘而已。洛湮华会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凄清府邸里一天天被磨去昔年的风华意气,总有一天,地位、尊荣、骄傲,什么也不剩,未来君临天下的会是他洛文萧。因此这些年,他没继续向静王下杀手,除了天宜帝不会容许这么做之外,也因为,这是个很享受的过程。
但这两年,尤其是最近,他心里总是若有若无的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静王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因受刺激过大而神志失常,他只是衰弱了些,却始终很冷静;又或许是因为天宜帝的态度与头几年相比,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在云王出征的三年里,太医院从未敢怠慢过静王。洛君平有一次做得过分了,天宜帝面上虽未说什么,却在三天后另找了一个因头,命他在府中禁足思过一个月。那种态度就像是,虽不想让静王过得好,却也不再容许他人随意轻侮一般。与此相对地,在很多事情上却能感觉到对自己这个太子多了不少猜疑防范。
这天下午,洛文萧骑马到宫中去向天宜帝问安时,心里还在想,得设法消除皇帝的猜忌,不能让这种此消彼长的态势再继续下去。
重华宫中,上朝议事的主殿是紫宸殿,散朝后,皇帝通常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若是要召集朝臣议事,就到敬安殿。
太子进了宫门,得知圣上并未在这几处殿宇内,而是去了专供休憩闲谈的清凉殿,就知道天宜帝今天心情应该不错。他换了步辇到清凉殿,进去后见天宜帝坐在主位上,下首是宁王和丹阳公主洛雪凝,显然都是来问安的,林辰也在旁边。洛君平最近不受待见,不敢多露面,是以今日没来。
天宜帝今年四十五岁,在位二十余载,他脸上自然有种属于帝王的威严,面容和身形仍保留着年轻时的俊朗,他的眼神给人一种深沉难测的感觉,臣子们也总是很难揣度这位帝王在想什么。
他正在和宁王说话,神色很是和蔼,见太子进来行礼,温和地说道:“平身,坐下说话吧。” 又问:“太子在政事上可还顺利?”
洛文萧起身,他明白天宜帝只是顺口问问,并不想在此刻解决具体疑难,就恭敬地答道:“儿臣已看过六部今日送上来的折子,正调集运往边关的粮饷,儿臣已着令他们加紧督办,定要按期送出;工部还在和礼部商议,让钦天监测定五皇弟建府方位;还有些其他事,儿臣愚钝,今夜将不明之处厘清,再来请教父皇。”跟着又笑道,“户部上了一道折子,说春耕已近尾声,各地风调雨顺,实是父皇德泽四方之功。”话里只捡了几件皇帝感兴趣的事说。
天宜帝点了点头,果然听得舒畅:“待钦天监选定了地点,拿给朕看看。户部的折子是谁上的?”
太子道:“是户部侍郎闵谙文所写,此人倒是一惯踏实能干,少有虚言,今年就是他主管春播事宜,既然这么写了,想来不虚。”
天宜帝有一对年轻的儿女陪着谈说,本就心情甚好,听了此话更是高兴,说道:“既是如此,让礼部拟一篇祭文,朕择日到太庙祭祀,感谢上天佑护我禹周。”
太子立刻应了,笑着说:“如今六部中最忙的,以儿臣看竟是礼部。”
众人都会意,宁王微笑道:“父皇的寿辰当然非同小可。好在朝中有太子和礼部操办,后宫有容妃娘娘操持,定会办得周全。儿臣这些日子,只觉后宫的娘娘们都忙得很,在筹划送给父皇的寿礼呢。”他转头问洛雪凝:“皇妹可知道都备了些什么?我实在好奇得很。”
洛雪凝是容妃所生,今年十六岁,生得肤若凝脂,明艳绝伦,洛凭渊归来见到当年的小丫头出落成这般模样,不枉了丹阳公主的封号,就曾暗想,若非美人榜不涉皇家,上面前几名定有这个妹妹的位置。
小公主闻言笑道:“我可不能说,各宫娘娘都煞费苦心,母妃每天都忙到很晚,就想到时出其不意,给父皇添些喜气。我说了可要落下埋怨。”
天宜帝虽不欲铺张,但众星捧月的滋味无人不爱,闻言大悦:“那你呢?给父皇准备了什么?这个说出来无人埋怨。”
洛雪凝脸上一红,撒娇道:“女儿眼拙手笨的,只好跟着母妃一起准备,算是个份子,所以还是不能说,父皇到时就看到了。”
她性情娇憨,如此一说,其余几个人都想到,多半是件绣品。后宫妃嫔要表明心意,十有七八都会选择刺绣。不过容妃心灵手巧,绣工在六宫中是头一份,届时会拿出什么来,倒是值得期待。
谈笑间,宫人进来禀报:“启禀陛下,武英将军求见。”天宜帝之所以此时到清凉殿,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等这位将军,闻报立即宣他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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