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洛凭渊顺着曲径走了不远,见到有个人在一丛牡丹旁,弯腰像是在做什么,只看得到一个背影,想来是园中的花匠。接着就迎面碰上了往回走的洛君平,他在宅中没有找到静王,只得又折返回来,身边跟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看穿着是个管事,神情倒还干练稳重,对着一脸不悦的安王也没显出惶恐。

“杨越,你家主子人呢?”洛君平怒道,“还有这府里的人都哪儿去了?大皇兄看来是越发不问凡事了,这个府里连个规矩体统都没有,我今天说不得替他管上一管。”

杨越走上前,朝那个依然低头翻弄花木的人躬身说道:“殿下,安王殿下来了。”

那人慢慢直起身体,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地上,却是一把花铲,才转过身来。洛凭渊看到他身材修长,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头发只用一枚玉环束到身后,十分随意,正是静王。

洛君平来去折腾了一回,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近日来诸事不顺,早积了不少恶气,加上太子的交代,今天安心要大闹一场,当下也不下马,冷笑道:“静王殿下好大的架子,过得好风雅的日子,每日里听琴赏花,你眼里还有我这弟弟,还有父皇和太子吗?”

静王抬起眼睛,看着鲜衣怒马的安王。洛凭渊见他容颜如旧,八年前辞别洛城时见过一面,洛湮华其时十八岁,如今自然脱去了那种少年的青涩,只是身体比记忆里单薄些。

静王淡淡问道:“父皇和太子可有什么话托三皇弟带来?”

洛君平顿时窒了一下。他只是顺口一说,拿来压人,于是讥刺道:“这倒没有,父皇国事繁忙,太子协理政务,哪里有空想起你。”

静王的神色中有丝倦意,像是很想转回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但又觉得不好不理洛君平,才没有动:“是了,最近园中牡丹花开,我想三皇弟说不定会来。今天怎么没有赶着牛,还是韩贵妃又要办牡丹宴了?你既然来了,就随意吧。”

洛君平又是一阵语塞。前些年他见静王府的牡丹开得好,有一次赶了几头牛来,说是送给静王的礼物,将花嚼得七零八落。后来有几年韩贵妃办赏花宴,他就每次都带人到静王府来,将牡丹或折或移,尽数弄走,只留下一园残败。他知道洛湮华确实身上有病,受不得气,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想办法狠狠折辱他一次,让他不能好起来。这套做法前些年的确行之有效,但静王近年来任他挑衅,极少动气,他也就渐渐无趣。

只是那些事做是做了,一旦被说出来,着实上不了台面,特别是在洛凭渊面前。

他有些挂不住。每次过来,被那双静得不起波澜的眼睛注视,他就不由自主地心里发虚,仿佛连身上爱穿的红衣都变得伧俗了。但意识到这一点,只会令他更加恼怒。想到此节,他突然发觉今早不知怎么就没穿红衣,下意识穿了件紫色袍服,心中怒气更甚,一鞭抽在地上。

“阖府的下人呢?进来这么久,连个过来牵马的都没有,这般没规矩。”他心知静王不愿殃及身边的人,就想找两个下人来抽一顿,出出气再说。

静王缓缓摇头:“这些年,府里原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新来的下人,要做的事情又多,还没来得及学规矩。他们不敢上前,是怕冲撞了三皇弟。”

洛君平见他语气清淡,没把自己当回事,冷笑了一声:“也罢,这次我到你府里,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上次来时,把手上戴的玉扳指落下了,那是父皇御赐之物,不能就这么没了。本想让你府里帮忙找找,既然他们都忙得很,就由我的人代劳罢。”说着一指静王的住所,命令道:“进去好好找,动作轻些,若是碰坏了大皇兄的家当,本王可是赔不起的。”

四个侍卫都是安王手下,得了命令,就纵马朝宅邸奔去。洛君平又呵叱道:“直接过去,快一些,别耽误了大皇兄的时间。”

他的侍卫领会了话中的意思,就不走道路,而是从大片的牡丹花中踏了过去,踏坏花朵无数。他们进了房,里面就隐隐传来桌椅翻倒,器物破碎的声音。

静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对杨越问道:“里面如何了?”

杨越听得真切,答道:“回殿下,琴剑瓶炉、案几屏帷,无一幸免。”

洛君平知道静王府中,只有杨越是天宜帝派到洛湮华身边的,且功夫不弱,所以虽然闻言不悦,也不能像对待下人般拿他开刀。

忖度间,杨越又说道:“殿下书房中那盆花也摔碎了。”

静王说道:“那品澄碧是我今年预备送给父皇的寿礼,如今摔坏了,三皇弟可出气了。若仍是不够,想踏平静王府,后园还有块菜地。”

洛凭渊实在看不下去:“三皇兄,够了,既然已经见过大皇兄,我们回去吧。静王府中有高手在,闹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洛湮华方才只收到匆匆禀报,得知安王进府,并不清楚还有旁人来了。他一向无心去看洛君平的手下,宁王又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他以为是洛君平的亲随,就没理会。这时闻言,凝目向宁王看去,见他卓然玉立,不过十八、九年纪,修眉俊目,不禁一震,问道:“是凭渊?”

洛凭渊点点头:“是我,我随三皇兄来看看你。”

洛湮华觉得心神有些激荡,一时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他定了定神,想到此刻屋宇中必然是一地狼藉,就说道:“我们去那边亭中坐坐。”

“不必了。”洛凭渊牵着马缰,已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走了两步又问道:“适才弹琴的琴师是谁?”他问得突兀,静王心思不在这里,下意识答道:“府里没有琴师,是我。”

“果然是你。”洛凭渊有些意外,又觉得似乎并没什么可意外的,“你继续好好养病吧,我不会再来了。”

“凭渊,我听说父皇封了你做宁王。”洛湮华轻声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太子要我来,我才走这一趟。不过,的确该来。”洛凭渊淡淡说道,“皇兄,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洛君平听说毁掉了做寿礼的绿牡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就有收手之意。这时又听到宁王说的话,心中一股恶气也算出尽,十分舒畅,笑道:“我差点忘了,大皇兄身体不好,多半也累了,咱们这就告辞。”

洛湮华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摇晃了一下,他肤色本就极白,这时更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微微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但胸口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还是以袖掩口,低低地咳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止住,感到有人在身后搀扶,自嘲地笑了笑:“阿肃,我没事,客人这就走了,进屋里去吧。”

洛凭渊看到静王身边多了个黑衣护卫,出现得突如其来,也不知他刚才藏身何处。他识得这个多年前就随在洛湮华身边的暗卫,脱口说道:“秦肃,你一直在静王府?”

秦肃扶着静王,线条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这些年都不在,刚回来。恭喜宁王。”

洛凭渊自小常见秦肃,知他生性沉默寡言,说话言简意赅,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已属难得。说恭喜他,意思该是他受到了皇帝的青睐,又被太子赏识。他笑了笑:“阿肃,多年不见,你也学会讽刺人了。”

秦肃不答,径直扶着静王,连同杨越一起,转身走了。

洛凭渊也不和他计较,见安王已召回了几名侍卫,就翻身上马,一行人离去。

喧闹的静王府重新静了下来,下人们都在宅中收拾满地的器皿碎片。夕阳渐渐西沉,一时间,只有淡金的余晖与淙淙的水声,陪伴着园中遭过劫难的牡丹花海和亭中那具暂时被遗忘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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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好几年前就想写了,当时只写了一个引子,起了韶华这个名字,算是从前的坑,现在准备填上,远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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