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晚上戊时,天宜帝让韩贵妃主持席面,自己便退席了。时辰已不早,皇帝一走,寿宴也就到了尾声,自宫外来的宗室亲眷纷纷告辞。静王见礼数已尽到,也随着散去的众人,顺势起身,离开长乐宫。

走到御花园的出口,天宜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吴庸过来施礼,显是特意在此等候,低声请他随行。

此时左近还有几位同样经过的公卿,吴庸在大内无人不识,见他过来与静王说话,都有些错愕。在扶疏的花木月影之间,就见静王先是停步,随即转过身,被引着朝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洛湮华被引进御书房后,吴庸就退了出去,并且将内室的门虚掩上。他身处宫中二十余载,一向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消失。

静王向坐在龙案后的天宜帝行礼时,看到案上已备了一盏玉樽,里面满斟的酒液碧绿清澄,如同最上品的翡翠。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有一些感慨,毕竟距离上次来到此处,已过了那么多年,那时他的名字还叫洛深华,但是很奇怪地,他心里唯有不可思议的平静。

天宜帝刻意让他多跪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平身。”他注视着静王,说道:“你如今倒是从容了不少。”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静王微笑道:“九年了,父皇。”书房中的陈设已变了不少,龙案后面的人也老了近十岁,至于他自己的变化,似乎无需说清或解释什么。

“江山依旧,朕却已上了年纪。”天宜帝见到静王的目光,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缓缓说道:“倒是你,连黑牡丹都种出来了,这些年,想来是歇够了。”

“牡丹为花王,墨玉在父皇大寿之时盛放,正是相得益彰。儿臣倒觉得,父皇仍当盛年,尚有许多可为,反是禹周江山,添了几许沧桑。”静王淡然说道,“至于我,过得还好,父皇派了杨越来看顾,儿臣很是感激。”

他语意中并无怨怼,天宜帝听了,不免冷哼一声:“杨越上次来到宫中,见过朕后,就到李平澜处交还腰牌,要辞了御林卫中职务。想不到朕的副统领,几年下来真成了你府中的总管。”

静王委婉说道:“杨越也只是奉命行事,父皇让他跟随儿臣,他便想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但凡心性端正者,行事自然如此。”

他这般说,天宜帝倒也不好深究,只是冷然道:“朕准他卸了职务,但仍保留腰牌,你日后若是有事,仍可遣他进宫向朕禀告。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静王知他是默许了杨越之事,略略躬身:“父皇宽宏,儿臣铭感。”

天宜帝望着他脸上沉静的神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生出烦躁愠怒,反而有些出神,许是由于摆在案上的玉樽。实际上他很久以前,就想到要给静王这么一杯酒,只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迟迟没有付诸实行,直到今晚。他想自己对洛湮华,或许多少还存着一些仁慈与情分,但是临到头来,静王终究是要喝的,或许是他的宿命。

想到此处,皇帝说道:“朕要你做的事,你心里可明白?”

静王心知他会今晚相召,实是因为有难决之事,否则,见到几幅紫色绣花尚且面沉似水,何况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自己,于是说道:“儿臣所思,与父皇之所想,当出于同源,应可殊途同归。”

天宜帝听到殊途同归四字,皱了皱眉道:“你且说来。”

洛湮华缓缓说道:“儿臣在府中,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闻,这几年北辽与夷金不仅进犯边境,更屡屡派人潜入我禹周境内为害作乱,气焰嚣张,搅得地方不宁,直欺我中原无人。去岁发往边境的粮草半途起火被烧,边关军士因此死于受冻挨饿者不知凡几。三年前,我朝先遇大涝,后又逢大旱,各地本拟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州府粮仓却多有失火,又有人在民众中谣言蛊惑,煽动□□。儿臣曾听生于前朝的老人言道,自儿时起,未曾感到时势如此动荡,令人不安。儿臣常感忧虑,若照此趋势发展下去,再过几年,父皇纵然有心,可还护得住这禹周的江山百姓?”

他坐在龙案旁,说到此处,抬起头直视着天宜帝:“父皇以为,何至于此,是我中原当真无人么?我却还记得,十多年前,朝野秩序井然,文臣保靖,武将□□,金辽胡虏何尝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害我生灵涂炭。”

天宜帝目中现出沉冷之色,他没想到静王说得这般锐利:“依你所言,都是朕这皇帝当得昏庸,施政不当,德行有亏,可是如此?”

此语甚为诛心,静王却不为所动,依然说道:“儿臣并无此意,父皇只是终究不愿将领掌握军权,又担心武林中人挟武犯禁,故而当初选择了看上去较为好走的路,走到如今而已。而今我朝许多臣子,对内揽权夺势,建立派系,对外行的是抑战求和,妥协退让,只求暂保安适。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室兴师,修我戈矛。若抑军止武,何以令天下安定,若边关不保,又何谈其他。”

天宜帝默然不语,静王所说,他岂有不知,只是过去从来不肯深想,亦不愿认错,而今为形势所迫,要改弦更张,又谈何容易。

静王叹道:“事到如今,四敌环伺,自废武功,儿臣见到,只觉夫复何言。”他目光中有种极深的怅然,“不提朝中,只说江湖,外侮于前,武林门派世家之所以多选择隐居避祸,避世保身,皆因对朝廷已无信任,不想徒然惹祸上身。昔年□□建国,每逢乱局,便有琅環起而相助,而今山河有难,敢问琅環安在?”

他言谈间,字字句句,都触及天宜帝的心病,偏又说的都是事实,难以驳斥,好不容易才压住火气,没厉声斥骂,森然道:“你倒仍是好大的胆子。”

静王微微一笑:“确实,父皇治理天下,就须面面俱到,殊为不易,儿臣不在其位,的确僭越了。父皇既已洞烛时势,认为不能放任下去,则儿臣所想所愿,自是与圣意相合。”

天宜帝闻言,这才面色稍霁,静王却接着说道:“只是父皇找我来,为的岂非就是这些事,也只有今晚,能容儿臣说上几句放肆之言,想来也再没有别人会对父皇说这些了,儿臣便再多说几句吧。”

天宜帝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莫非想告诉朕,琅環境并未辜负朕的信任,还是说,当年的事,你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还得朕从头给你解释一遍不成?”

静王顿了顿,静静地说道:“这么长时间过去,琅環离散,昔年奉母后之命追随父皇的琅環十二令已然不复,曾经慷慨赴义的豪杰能才,有的身死,有的隐遁江南,信守当年与父皇之约,不过长江,儿臣也恪守承诺,在府中闭门不出。而今,父皇愿重开此局,再定新约,儿臣自当从命。只是,还想再问父皇一句,您与母后结缡二十载,真的相信她会叛国通敌吗?琅環以家国为旨,又怎会听从叛国的号令,当年之事,父皇心中,难道从未有过半点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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