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地想到,琅環中应还有足以担当靖羽卫统领的高手,但天宜帝该是不会放心让静王下属来担当这个职位。虽只二品,却颇为重要,自己今后一段时间还真得多用些心。
天宜帝到了午歇时间,通常有两个选择:待在清凉殿,或是去后宫妃嫔处用膳。近年来,他最常去的是莲妃的芷汀宫,因为午膳与晚上不同,下午往往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他需要的是短暂歇息。
莲妃素喜清淡,与其他富丽的后宫殿宇相比,她的芷汀宫布置素净,连宫中常用的水沉香都很少点上。天宜帝早年不甚以为然,但想到丁香变不成牡丹,也就不说什么。如今却觉得她这样甚好。莲妃说话既不多语亦不寡言,不管天宜帝是高兴还是烦闷,她都能淡然处之,令人十分怡然。相比之下,年轻嫔妃在圣驾面前的殷勤善道或紧张拘谨,就显得不够得体。韩贵妃和容妃当然都不错,但无论是消受韩贵妃的美艳温柔,还是欣赏容妃的婉约灵秀,都需要时间精力,不适合午间这个时段进行。因此在不自觉地比较调整之后,芷汀宫就成了首选。天宜帝常常过去,和莲妃闲谈几句,心情舒缓后睡个午觉。
今日朝事比较多,近午时分,他略感疲倦,就对吴庸说道:“去芷汀宫。”
莲妃在宫门处接驾,天宜帝摆了摆手,很是随意地走进去。坐下没一会儿,他就发觉此处比往日多了点什么,窗下的绿色绣墩上,卧着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小猫。
“怎么多了只猫?”天宜帝打量着问道,这猫咪白色的皮毛上长满一道道黑色斑纹,最有意思的是两耳中间也打横长着两道,加上生得到处都圆,乍看上去有几分虎头虎脑。
他看了有趣,笑道:“这副模样倒是少见,爱妃可是有了兴致想养猫玩玩?”
莲妃吩咐完传膳才走过来,把那只猫抱了起来,微笑道:“陛下怕是还未得闻,临翩让送文书的部将顺道带了些土产过来给陛下,又塞给臣妾这么只猫,说是他外出行猎时偶然捉到的,带回去养了些日子,说它长得好玩,可以陪陪我,就送了过来。这孩子都二十一了,还弄这些猫啊狗啊,长不大似的。”她语气虽然带着无奈,但不掩其中宠溺。
天宜帝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猫倒有些虎相。”
莲妃笑道:“臣妾也这么想,只可惜是只白的,若是黄色的,就更像小老虎了。”
天宜帝的神色不知何时转为深思,多了几分寒意。他摸了摸小猫头上的斑纹,说道:“原来如此。”又道:“这是临翩的孝心,难为他这么挂记着朕,还有你这个母妃,你就好好养着吧。朕下午空时看看,他送了些什么来。”
“恩,陛下这会儿一定累了,先用膳吧。”莲妃浅浅一笑,清婉的眉目中多了几许温馨。
云王送来的是一些上好人参,几副鹿茸鹿角,还有貂皮虎骨。天宜帝将大部分都赐给了芷汀宫,还另加许多贵重赏赐,远超过他平时赐给妃嫔们的常例。
太子下午在宫里得知了这件事,他寻思了一会儿,洛临翩隔几个月会送一些这样的土产来,虽然都是好东西,但对一国的皇帝来说也不算什么。天宜帝过去收到也很高兴,但从未像此次这般厚赏。他对莲妃宫里多出来一只猫自然不会关注,更想不到会与天宜帝的心情有何关联,因此一时间疑惑不解,只有先到后宫去看望韩贵妃。
韩贵妃心思细密,但对这件事暂时也没想出端倪。她为了对付云王,是做过一些布置。天宜帝再偏爱四皇子,毕竟他不在眼前,不能分辨,慢慢地总会奏效。但天宜帝对芷汀宫的厚赏,却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她蹙眉想了一阵,也只有暂时搁下。
太子在亲母面前,说话远比平时少了顾忌,说道:“如今父皇算是把人人都赏遍了,唯独漏了我,这般作为,不是给我脸色看又是什么。”又冷笑道,“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他,每日兢兢业业,除了被他嫌弃,落不到个好,这闲气真是受够了。”
韩贵妃拍了拍他的手:“你父皇封你为太子,就是最大的封赏,你还能向他要什么。”见他牢骚满腹,眉宇深锁,不免得劝解一二,又道,“他待你严苛,是因为你日后要承担的,远非你那几个皇弟能比,挨骂受气都是应该的,知道么?”
洛文箫喝了一碗冰凉的桂花酸梅汤,又听了这番话,心气平了些,说道:“儿臣自会谨记。今日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父皇为一点小事就厚赏莲妃,而母妃在后宫操持辛劳了多年,又这般贤良识大体,却未见得怎样。儿臣心里,实在有些抱屈。”
韩贵妃低斥了一声:“越来越不像样了,这话也是你说的?”她说是这么说,心里仍升起一片阴影。这些年来,天宜帝虽让她稳坐后宫最高的位份,然而那座至高的后位却始终虚悬。洛文箫被立为太子之际,曾有臣子不止一次上书,请再立皇后,都被天宜帝驳回。
她明白,皇帝必是有许多考量。比如不愿给洛文箫嫡子的名份,提防韩氏外戚坐大,因而她一直很小心,压着韩氏一族收敛谨慎,对太子也时时告诫,万勿做越界出格之事。但像她这般自视甚高的女人,每当思及只能以侧妃了此一生,总感到不甘。毕竟那个后位,曾经属于她最大的对手琅環皇后所有。当年,还是太子的天宜帝娶了江璧瑶为正妃,直到有了嫡长子,才允许她这个侧妃生下次子。自己赢了,却终不能到达那个位置。
她望了望面前的洛文箫,无论如何,她的儿子会赢的。她略略思忖,又说道:“记住,不管你父皇说了什么,不可心存怨怼。”跟着话风一转,“不过,近日来陛下的确对你有些苛了,听闻你表舅想托你给他的长子某个差事,不过是散骑常侍,你父皇都驳了。事情虽小,如此下去,于你威信大有影响,得有所应对才行。庄先生可出过什么主意?”
太子叹气道:“他说,必定是我前些年招贤纳士太过明显,引得父皇不快。因此为今之计,须韬光养晦,有所收敛,凡事以圣意为上,切勿逆拂。还有,不要插手云王和宁王有关的事情,待他们被捧得太高,行事自然会有所差池。说得确切些,便是四个字,简在帝心。”
韩贵妃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懂得去抓住帝心。她缓缓点头:“说得甚是,你就韬光养晦一阵子,除了陛下要你做的份内事,其他都别管。若有臣属请托,也都放一放。不过,对云王和宁王,你这两个皇弟都年轻,易冲动急躁,你倒可从中加一把力。凡事俱是此消彼长,届时你父皇便会看出高下。”
洛文箫素来信服母妃,立即说道:“庄先生也有此意,他说威胁最大的,仍是云王,还应从他着手。”
韩贵妃淡淡笑道:“这便好,你和他商议着办,我看庄先生甚是不拘,不妨多让他知道些,母妃就不多过问了。”她随即说道,“今日正有件要事同你说,是关于你父皇召见静王的。”
洛文箫周身一震,忙问道:“母后可是打探清楚了怎么回事?”
韩贵妃目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波澜,但声音仍保持着平静:“吴庸守在御书房外面,你也知道他是不会透露的。但那天晚上,你父皇事先让人准备了一杯酒,赐给洛湮华。负责御书房伺候的内侍看到了,据说色作碧绿,绝非一般。”
洛文箫对宗室传下来的一些暗中的手段,已了解颇深,失声道:“难道是碧海澄心?”
韩贵妃唇边多了一抹幽冷的笑意:“静王四天前又进了宫,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又获赐了一杯酒。据说他出宫时,被扶着才能上车。十有八九,不会错了。你父皇终究是不放心他。”她轻声叹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月圆十五,销魂蚀骨,必得服一粒御赐的解药方能度过。江璧瑶在天有灵,当是不能瞑目罢。我曾想过她若不自尽,是否会被赐这么一杯,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由他的儿子领受了。”
洛文箫上次见到母妃流露出这种怨毒又安心的神情,还是九年前,此刻再睹,仍如当年一般心里发寒,但更多的是同样的安心。洛湮华中了此毒,一条命就捏在皇帝手中,不知能活到几时。这个弱点实在太致命,再难对自己造成威胁。
他回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既是如此,儿臣便放心了,自当有所计较。”
韩贵妃的神情已回到平素的冷静自持,这时却说道:“文箫,不可掉以轻心。你父皇应是还想用他几年,若他垂死反扑,却也不易对付。”
洛文箫面色不由转为凝重:“母妃说得是,与他硬拼,确实不值得,只会便宜了四皇弟。这些天他倒没什么动作,想来每到月中,纵然有药,也得将养几日。”
韩贵妃道:“此事需严守秘密,决不能泄露给他人,就算日后有人看出不对,你也要佯装不知。如此,母妃才好在宫中想办法,最好能将解药拿到手或者毁掉。我自会相机行事。”
太子本以为今晚会睡个安稳觉,然而当他躺到床榻上时,仍有些焦虑。天宜帝这两天对他的提议驳斥颇多,不让安王去户部,而是让他负责雾岚山围猎的一应事宜,说要好好磨磨洛君平的性子;今年秋闱的主考也不肯准他提议的人选。相对地,云王让部将代陈的请求却都准了,命兵部加紧发放阵亡将士的抚恤,送往边关的粮饷也会有九成之数。
身边的太子妃已睡着了,他却仍睁着眼睛。没有洛湮华挡在前面之后,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权力与风光,但过去不曾遇到的麻烦也接连不断。他咬紧了牙关,韩贵妃要他不怨,但在温文恭顺的外表下,他对天宜帝的积怨却在与日俱增,压得他只想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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