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认真,奚茗画却没有马上答话,朝他凝注半晌才说道:“五殿下已拿出了一颗辟水珠,眼下无需再为药材忧心。明珠虽然珍贵,但是若与人的真心相比,却不足道之。奚某只愿殿下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记住此时此刻这片真心,于江宗主而言,便已胜过了这世间千万。”
封景仪少时曾不只一次到过洛城,但他的两个师弟都是初次来到这繁华京畿,六师弟蒋寒二十岁,还是好动的年龄,见目下要在京城住上些日子,就央着师兄们一道出去逛逛。
封景仪记着静王含蓄地叮嘱过,洛城如今并非太平之地,这几日不若就在府中静居休息,于是管束师弟不可出去,说道:“我们这趟不是来游玩的,不要生事。六师弟,你看看宁王殿下,人家比你还小一岁,言谈处事何等稳重。”
蒋寒平日里颇得师长宠爱,闻言有些郁闷,向五师兄魏清抱怨道:“这一路都是晓行露宿,好容易来一趟京城,过了这几日空闲就要忙起来,待押了岳乾更要赶回师门,岂非什么都没见着?魏师兄,你陪我出去走走,早点回来不就行了?”
魏清性格老实,知道六师弟拉着自己,是为了事后封景仪责怪起来有人分担,不肯答应:“大师兄心情不好,他不让就算了,别惹他生气。”
蒋寒暗自嘀咕,这五年来,大师兄的心情何曾好过,实在闷煞了人。他忍了两日,见崆峒派的两个师兄来问要不要结伴外出,终究忍不住,就要跟着同去,封景仪其时独自到后园练剑,魏清待要阻拦,被他笑嘻嘻地拉了便走:“怕什么,我们给大师兄带些好吃好玩的回来,他也就不气恼了。”
就这样,待到封景仪练完两个时辰剑法,回来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桌上一张字条。
到了傍晚,宁王已然回府,崆峒派弟子也从外面归来,唯独不见蒋寒和魏清。原来几人先是去了洛城最繁华的棋盘街,随即崆峒门下想往法华寺吃素斋,蒋寒却惦记着要买些风味小吃回来贿赂大师兄,就拉了魏清往城南的关帝庙会去了,四人于是分道游玩。静王府只跟了一个从人,与华山二人做了一道,也还未回来。
封景仪从傍晚等到掌灯,又从掌灯等到深夜,恼火已经变成了焦虑。
秦霜和杨越得知此事,都觉得必须告知正在养病的静王,洛湮华很少发火,但若是当报不报,引他动起怒来可是吃不消的。两人在心里又掂量了一下奚茗画的脾气,杨越表示总得有人不被殃及,才好事后帮着说情,很没义气地躲到一边。秦霜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领了封景仪去澜沧居。
走到院外,宁王正从里面出来,见状将他们拦了下来:“皇兄已经睡了,怎么,蒋魏两位少侠还没有回来么?”他于此事也已知晓,但方才在静王居处待了一个多时辰,想着外出再晚也该回府了。
“他们人不见踪影,也无消息捎来,只知道近午时分往城南去了。”秦霜说道,“殿下,属下想着需请示主上定夺,看要不要差人出去找。”
“可是皇兄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沉了。”洛凭渊道,已经到了宵禁时分,事情的确有些不寻常,若说两人初来乍到不识路,但他们身边还有静王府的从人陪着,怎么也不至迷路才是。他实在不愿惊扰洛湮华,让他劳神。
“这蒋寒是贪玩了些,但他一向还懂分寸,又有魏清跟着,怎么也不应耽搁到这么晚。”封景仪道,焦灼之情已溢于言表。
“先不要扰到皇兄,我让人连夜去找。”洛凭渊沉吟道,“棋盘街、关帝庙,还有这城里的客栈。他们可还提到过其他想去的地方?若是明日早上还没有消息,我们再来对皇兄说起。”
秦霜知道奚茗画安排的调养十分重要,此时见有宁王帮忙担着,立时同意:“深夜查访,还是靖羽卫较为稳便。如此就依五殿下的主意。”
封景仪也无异议,洛凭渊就带着他们一同回到含笑斋,又请了崆峒派弟子过来,将蒋寒和魏清可能去的地方,连同三个人的形貌特征都一一记下来,派人到靖羽卫所吩咐下去,连夜调集一百名军士,在九城各处暗暗查找。
这一夜洛凭渊等待消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到了天明时分,派出的军士陆续回报,要找的三人竟是行迹杳然,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在洛城任何一家客栈中投宿。
封景仪一夜未眠,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他平时管束师弟们虽然严格,但感情就如兄弟手足一般。闻讯对宁王和秦霜说道:“既然江宗主养病正在紧要之时,在下不好为此事去扰他烦心,这就出门去找师弟他们,还请宁王殿下再派些人手继续查访。”
“封师兄且慢,”洛凭渊已经想到昆仑府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华山派押走纪庭辉,此时怎能放心再让封景仪出去,他暗责自己近日来事务繁杂,太过大意了:“必然要全力寻找,但两位少侠不会平白失踪,我们需得商量个章程出来,贸然行动只会中了暗算。”
“事到如今,属下不能再瞒着主上。”秦霜说道。
三人此刻都在含笑斋,杨越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块白布:“方才府门前来了个老乞丐,说有人给了一吊钱,让他来送信。”
白布看上去十分普通,上面既看不到文字,又不见记号,末端系着一枚指环。
封景仪变色道,“这是蒋寒的家传指环,他从来都戴着不离身的。那乞丐去了哪里?”
杨越道,“我仔细看过,只是一个寻常乞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问他给钱的人是何长相,也答不上来。我将他暂时扣在门房里。”
秦霜接过布端详,又凑近鼻端闻了闻,说道:“是用离合水写成的,只能看一次,我们去见主上。”
洛凭渊无法再阻拦,几个人一道到澜沧居,将前后消息告知刚刚用过早餐的静王。
洛湮华静静听了昨夜以来的前后经过,吩咐道:“取一盆热水来。”
谷雨端来一铜盆热气腾腾的净水,秦霜挽起衣袖,将白布平展着浸入水中,上面便渐渐显现出字迹,先是淡红,渐渐转为刺目的殷红:“字传华山首徒封景仪,限八月十三申时前将纪庭辉从天牢带出,任其离去,则蒋魏二人自可安好归来,逾时不候。若对外声张寻找,二人性命即时不保。”末尾是一个标记,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山峰的形状。
“昆仑府。”秦霜一眼认出,实际上在场无人不识。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看着血色的字迹又渐渐在水中洇开去,由清晰渐转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八月十三就是明日,封景仪咬紧了牙关。这些年华山派忍辱含悲,对外不愿张扬,但私下提到岳乾无不切齿痛恨。封景仪想到自尽的施宛,更有目眦欲裂之感。可他如何能不顾师弟的性命。
“果然纪庭辉就是岳乾。”他喃喃道,“是我轻忽了,想不到昆仑府在暗中盯梢,蓄谋要挟。”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岳乾若是从华山派手中脱身而去,日后此事便是江湖恩怨,朝廷一方甚至没有理由再插手来管。而这一遭纵他离去,本门之辱不知何时方能洗雪。
他只觉满腔悲愤,好一会儿才说道,“两个师弟随我出来,我须得将他们平安带回去。事到如今,若无良策,我明日只有将纪贼放走,先保住他们性命,来日再一并讨还此节。”
洛平渊几日下来,已看出封景仪与两个师弟情谊甚笃,见此情状心底升起一股怒火。华山派弟子前来洛城起因于自己,如今却让他们在这京畿之地,靖羽卫势力所及下有了性命之忧,无论如何难辞其咎。
他按住怒气说道,“丰师兄不必焦急,父皇早已有旨意在前,只要确认了纪庭辉的身份,便可由华山派将他带走处置,天牢那边我定会安排周全。只是若能设法提前救出蒋魏二位少侠,就无须受昆仑府要挟。”他想到飘香酒楼的存在,不由得望了望静王,暗想皇兄定然对那里更为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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