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本在清修,不过已然答允了我与师弟,会往洛城一行,若是贵府中还有高人,我师父倒可省下这趟奔波。”索伦泰沉着脸说道,对姬无涯总是摆出运筹帷幄的模样,开口闭口都是昆仑府如何如何,实在反感得很,忍不住便刺了一句。
“久闻函谷上人功力深湛,多年未曾出山,全是看在索大师的情面上,不由得让人羡慕。”姬无涯不以为忤,而是带着笑意赞了一句,“若论单打独斗,当世能堪堪抵挡兵器榜前三的绝世高手自是难寻,上人可算其中之一;在下这边么,所幸师门有一套联手应敌的功法。师弟檀化羽会来应援,我二人合力,应可与李平澜或柴明战成平手。如此禹周便难以占到上风,胜负之数端看如何调兵遣将了。在下倒是很想会一会琅環宗主。”
金若磐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此处,唇角现出了一丝冷笑。檀化羽在昆仑九护法中武功居首,性情清高,不愿归附阴阳双使卷入派系之争,因此这些年来除了老府主谁也调他不动。想不到而今也被拉过来当助力了,难怪姬无涯满面春风,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父王,儿臣也盼会会禹周的几位皇子。”耶律世保此时才躬身说道,“有姬先生、欧阳堂主一干高人在,儿臣定然不辱使命,签订和约,娶回禹周公主,还要好好观察云王,以待伺机为四弟报仇。”
“三弟也莫要太勉强了,虽说云王若死,日后战事再起,禹周便难以与我北辽相抗,但他身边必定护卫重重,你带的高手虽多只怕也不易下手。”二王子关切地说道,“其他的事还好办些,这报仇一事,万万要把握好分寸,免得一个疏失,连你也陷在洛城了。”
“二王兄放心,为弟定会分清轻重,不会以身犯险,否则自身安危事小,耽误了缔约才是我北辽的罪人。”耶律世保噙着微笑说道。行刺这种事,自己还在洛城时怎能下手,被耶律世材一说,倒似届时不行刺云王,就是没完成使命一般。“无论谁阻挡我达成此行目的,我都绝不会手下容情。”
“不必争论。世材说得是持重之言。世保惦记着要为你四弟报仇,本王很欣慰,但不急在这一回。”耶律洪畴挥手止住这兄弟俩各逞机锋,对三王子道,“既然说还需几日筹谋,你便定在十日后出发。洛城之行事关重大,决不可轻敌,凡事须与姬先生、欧阳堂主商量着办。禹周几位皇子中,宁王年纪虽轻,对他不可掉以轻心;他们的太子从来主张议和,你要尽量多加利用,但须防着反被他利用了去;最需小心在意的是静王洛湮华,他才是你此行的大敌。”
辽主将耶律世保留下单独叮嘱,其余人便告辞离开了宫殿。姬无涯看到二王子带点酸溜溜又不甘心的神态,不免也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他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年里,北辽需要补充大量损耗的兵力,宫廷里还会有激烈的内斗,是不太可能进犯禹周了。
他不大关心耶律洪畴在向三王子面授什么机宜,自忖该知晓的早已了然于心,无论是韩贵妃过去与北辽之间暗通的款曲,还是洛湮华身中的奇毒。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假如北辽与夷金都好生约束手下,不要频频试图进犯禹周,或许只要等上一段时日,禹周皇帝就会认为静王不再有利用价值,自己动手为他们除去这个心头大患。而今急着去挑衅,反而是帮了洛湮华的忙,让他能够维系平衡。
对于自己依附的阳使巫朝焕来说,尤其无需卷入其中,让琅環宗主在禹周消耗魏无泽的力量好了,既然不会有碍在北辽与夷金的布局,何不等待此消彼长,趁机在昆仑府中占据主导地位?
但耶律洪畴被之前的惨败间丧子彻底激怒了,显然是按捺不住,夷金也要浑水摸鱼;巫朝焕大约压力不小,故此还是与魏无泽达成了共识:洛湮华手段多端,绝不能让他完成对琅環的整合,应当抓住眼下机会,借重品武堂与金铁司的力量进犯洛城,将这个敌手连同宁王统领的靖羽卫击溃,禹周武林便失去了脊梁,再也难以统合。
姬无涯没有说出他想到的计策,但心里觉得昆仑府这次的举措未免冒进,尤其巫朝焕武功虽高,心计显然不及魏无泽,竟然被牵着成为了对付琅環的主力,也不知他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以他目前在府中的地位,还轮不到来决定战略,但此次洛城之行,北辽的战术却是掌握在他手中的。想到此处便不由得踌躇满志,此战若能取胜,自己在昆仑府中的地位定会大大提升,不要说在九护法中势必地位最高,说不定还能取巫朝焕的阳使之位而代之呢。
他出了王宫,迎着冬日的寒风上马,心中不住地盘算。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动身南行,去享受那禹周京畿的繁华了。回想当初在洛城中截杀琅環右使萧夙玉,一晃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昔年以为再无还手之力的皇长子洛湮华,而今成了昆仑府最大的对手,快要将魏无泽逐出禹周。他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交手,这根眼中钉还是由自己来拔吧。
相比北辽与夷金紧锣密鼓的布署,深秋的洛城洋溢着祥和的喜气,边境大捷,辽人求和,洛城百姓似乎连走路都比从前轻快几分,家中丈夫或儿子参加了北境战事的都在门前摆上香炉,感谢上天护佑,期待亲人回家团聚。
各地的贺章如雪片般飞入京师,朝中最得意忙碌的当属兵部。不过,一起上呈的奏本中也夹杂着不少诉苦和请求,这是粮仓与库银被查出亏欠的地方官员恳请皇恩浩荡,宽限时日补还。而今六部中最头疼的仍然是户部,因为宁王在会战取胜后没了后顾之忧,又得到皇帝支持,于是清查催促的力度增加了不少。
秋粮已经收割完毕,到了征收秋赋的时候,户部要督促各地粮米入库,税银送京,简直不可开交,对宁王的怨怼也难以避免地多了起来,年少的五皇子被说得不懂疾苦,不近人情。
洛凭渊自然不理会这些。他看到的只是亏空逐渐弥补回来,成为可观的数额,还抽空看了太仓与陈仓,勘查洛城附近郊县的收成与征收田赋的情形。这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他不在意被朝廷官员抱怨,而且,就像一直坚守在户部的钟霖,他身边也渐渐多了支持的臣子。
偶尔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抄家的宁王”时,洛凭渊只是付之一笑。这也不知是谁安上的别称,只因他掌管靖羽卫以来,豫州刘家、彰州粮商、不久前的庆恩伯府,更不必说一夜之间扫荡洛城昆仑府十多处产业,算下来林林总总,大户也好,官员也罢,只要是犯禁撞到他手里的,似乎无所不抄。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还需要整饬靖羽卫,收集各方情报。北境的战事暂告结束,接下来,该轮到洛城这边厉兵秣马了。
一些臣子已经逐渐察觉到了五皇子身上的韧性,明明大都是烦心而琐碎的苦差,连天宜帝在留中了不少抱怨恳求甚至告状之后,也未免动摇或者嫌麻烦,但洛凭渊依旧默然地坚持下去,必须妥协时他就妥协,但只要是份内能为,始终没有停下来。无论太子还是安王,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坚韧心性,朝廷中多数人仍然认为户部清查会难以为继、草草收场,但随着时日推移,许多朝臣已经不觉收敛了看好戏的心态,代之以尊重。
有些人心中不免会想,五皇子年未满弱冠,正是喜爱新鲜事物和享乐的年岁,何以如此自律用心,日日忙碌,即使收到邀约也很少出去饮宴,每日傍晚就径直回到暂居的静王府,不嫌日子太过沉闷么?到底是寒山派多年清修出来的高徒,着实令人自叹弗如。
洛凭渊却明白,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他感到自己已经比前段时间冷静了不少,不再被情绪左右,但内心仍然填满了种种思虑;因此总想尽量多做些事,仿佛忙于大小公务,就代表在正确的道路上没有停下,距离目标便更近一些。
他能感觉到静王很重视自己在户部的历练与进展,故而更加下功夫。只是有时也会突然觉得迷惑,这一切真的是当务之急么?能帮助皇兄、找回青鸾、清算旧恨?因为再也不想失去,所以患得患失,生怕错失了什么。
好在,他每天回到府邸都能见到静王。只要远远看到澜沧居素净的门楣,心情都会变得宁静。旁人不会知道,客居了不过半年的静王府,是他而今唯一感到放松安心的地方。
静王当然也很忙,来自谢记与明月楼的讯息每日源源不断,时而还需进宫上朝或面圣。他心里很清楚,即使帮助云王取得了胜利,天宜帝对琅環也不会有多少真心的感谢,更多的只怕是忌惮。为了让朝堂方面的支持足够稳定,此时需要多费些心思,为皇帝分析接下来的局势。
洛凭渊有时担心皇兄的身体,但就如一直以来,无论有多少事情,洛湮华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静而有条不紊,似乎千头万绪到了他手中,就会变得脉络清晰而分明起来。北境的琅環部属将分为两路,一部分随秦肃回援洛城,另一部分跟着朱晋往赴金陵怀璧庄,苏凌雪留在云堡,如此就确保了北境的消息能及时传向需要的地方。
魏无泽安插在太湖漕邦与万剑山庄的内奸不知查出来了没有,或许没那么快,朱晋多半就是赶回去处理这件事的。洛凭渊见皇兄没有主动说起,也就不问,到了一定时候总会得知。
近两月时光匆匆而过。进入十一月,洛城降下初雪,边关消息传来,云王已经率军从韶安启程班师,而北辽使节不日也将前来洛城议和。奚茗画认为不能再等,终于宣布洛湮华必须开始调养,时间定为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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