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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1 / 2)

林辰在战场上坠马的时候,因为还要躲避四下敌人的进袭,摔得相当重。一条右腿不仅当场折断,而且据随军大夫说,膝盖处正好撞到硬物,膝骨全碎了。

那时会战正激烈,受伤的兵士将官不计其数,军中的大夫根本忙不过来。林辰被送去治疗,他的伤虽重,但并不致命,一名大夫匆匆给他包扎肩伤,来不及细看右腿,只草草扶正固定,就去忙别人了。

直到会战结束,回到韶安城中,次日才有另一位大夫腾出手来,为他重新治疗膝盖,比较细致地将碎裂的部分拼回原位。过程中自然受了一番罪,但林辰生性乐观,熬过去了也就不当回事。他人缘不错,每日只是与前来探病的同僚战友谈论说笑打发时光,等着痊愈。

洛凭渊接到的战后第一封信就是在那段时间写下的。

当时两处伤势仍然不时疼痛,他常常睡不好觉,军中能找到的安神止痛药材都作用不大,倒是本地百姓自制的一种药酒有些灵效。

有天晚上,两名同袍来看望,林辰正好多喝了几口这种药酒,说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欲睡。他是个不拘的性子,加上这两人不久前才在战场上与自己互为援助,共历过生死,便将缘故一说,让他们只管宽坐,自己径自倒头睡了。

但他睡得并不似以为的那么沉,迷迷糊糊时断时续。两个朋友刚起了谈兴,也没急着走,就着带来的一小坛酒,在榻边低声闲谈。都是琅環横刀所部,其中一人年岁长些,亲身经历过九年前北境的连番变故与战乱,渐渐便忆起过往种种。

起初只谈到战败的惨痛。韶安沦陷后,幽云十六州随之陷落,北辽兵马四出烧杀劫掠,百姓唯有弃了家园,往昭关方向逃难。

昭关守将林淮泰唯恐被北辽内应乘机混入城中,任凭百姓如何哭求哀告,始终紧闭城门。一连多日饥寒交迫,许多妇儒老弱死在城下,待到辽军来到,来不及逃离的人便成了他们屠戮取乐的靶子,昭关城下犹如地狱。

横刀那时虽然协守昭关,但由于身处嫌疑之地,无力让林淮泰改变主意,令主曲观风命属下从城头用绳索放下一些篮筐,将十岁以下的孩子缒上来,即使这般无奈之举,也经过了不知几次争执。

当时琅環的部属心中都存了一腔悲愤,宗主遭人陷害,含冤莫白而死,皇长子软禁宫中,众人不得不选择吞声忍让,以行动证明清白。

语声传入耳中,林辰本来半睡半醒,只模糊听进一二,但是林淮泰是他的叔父,当年坚守昭关、力战殉国,他一直十分敬仰。几次听到这个名字被提起,睡意渐渐消散,只觉得,在不久前一起奋战过的同伴口中,叔父似乎并不像心目中那么正直勇毅,反而每到情势凶险,就派旁人出城应战,自身连上城督战的次数都很有限。

昭关守得十分艰难,后方援军迟迟不来,城墙破旧,最危急的一次,辽军已经冲破了北端城门,曲观风领着三百名横刀所部和五百守军,浴血守了八个时辰。林淮泰却带了亲兵,悄悄下令将南门打开一条缝,想弃城逃走,若不是被人拦下来,韶安城破的一幕险些重演。

林辰听得不敢置信,他几乎要出声争辩,如果真是贪生怕死,那么战报上为什么又会说叔父是奋勇殉国而死?

两个同伴却以为他已经睡熟了,年长的那个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叹气道:“这孩子,上阵不含糊,倒半点不像他那卑鄙无耻的叔父,可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林淮泰已经死了,大家都是好汉子,不会计较到他身上。”

北辽在昭关没有讨到便宜,加上已经洗劫得差不多,攻打数月后终于退兵而去。就在最后一股辽军拔营撤走的当晚,林淮泰在官衙设宴,邀请驻于城中的横刀、灵虚所部参加庆功宴,只说昭关能够守住,琅環当居首功,足见一片拳拳为国之心。他必定会向朝廷上奏请功。

众人其时对他都已颇为反感,但出于大局考虑,还是跟从令主前去赴宴。孰料宴到中途,林淮泰突然变了脸色,他将一只酒杯掷在地上,说已然接到朝廷昭命清剿逆贼,命琅環下属一概束手就缚,等候发落。顷刻间,厅中伏兵四起,外面以劲弩团团围住,琅環众人这时才觉察手足软麻,内力不继,只因酒水菜肴里都暗暗下了药。

“姓林的打仗是个懦夫,玩弄诡计却在行,不仅戏份做得很足,而且准备周密。若是一般下三滥手段,我等本来不惧,可那天遇到的不是寻常迷药,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林辰听见身边的人说道,“那时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大家都知道已经凶多吉少,说是要查问,实际上林淮泰根本没打算留下活口。既是接了上面的密令,又怕他自己怯战弃城的行径传扬出去。曲令主同他理论了两句,他便当即喝道,‘还敢拒捕,都给我拿下,反抗者就地格杀!接着,那些亲兵家将全部拔出刀来,肆意砍杀。’”

林辰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你骗人,一派胡言!我叔父……我叔父明明是守城时力战身亡,他人都死了,又不能为自己辩解,你们就这般编排他!今夜是故意串通好了来说给我听的,是也不是?”他眼睛发红,心里却突然想起叔父战死的确是在辽军退兵的当天。

正在说话的两人都是一惊,而后年长那人叹息一声:“林将军,小兄弟,你可知道那一晚误中奸计,横刀多少人惨遭杀害?我们连月苦战折损的兄弟,加起来还不及当夜一半多,他们死在拼力守卫的昭关城中,所谓自己人的手里。曲令主也死了,为了让我们这些残存的余部逃生,他与林淮泰同归于尽。不要说方才并非有意,就是要刻意对你讲述,我会在兄弟袍泽的死难上胡言,只为了欺骗你吗?既然听到了,信与不信,全在你心里,自己想想罢。”

遭遇暗算清剿后,琅環残部匆忙撤离昭关城池。十二令中曾与鸣剑并称最强的横刀,至此已然死伤大半,与其余各令失散。

曲令主身死,副令主郁泽好不容易将劫后的余部聚拢,又与左使姜衡远联络,等待琅環与朝廷交涉。可是大家等来的唯有事态的不断恶化,洛城方向噩耗连连,一项项罪名当头扣下,此时每个人都已悲愤莫名,切齿痛恨,却既无法回归中原,在北境也无处容身。

小股的辽兵仍不时在幽云十六州抢掠,残存的横刀陆续救下一些流离百姓,闻说在昭关之北百余里,苍山地界,云堡的堡主云毓正组织下属庇护周围百姓,与辽人相抗。

苍山云堡是北方武林一脉,从几代前起,就与琅環颇有渊源。郁泽于是带领下属投奔而去,初时只求暂时栖身,没有想到的是,此后多年,云堡成为横刀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元气的所在。直到三年前云王靖北,奉宗主洛湮华之命,加上对北辽的仇恨,横刀才暂时放下对朝廷的芥蒂,相助禹周军夺回韶安。

前尘恨事,千山暮雪,正由于离京以来时时身历其境,这一夕之谈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将军林辰而言,才会如此刻骨铭心。相处时日虽短,但他已见过洒落战场的鲜血,明白何为生死相托的袍泽情意。可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叔父林淮泰死守昭关、为国捐躯的英烈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他想到鼎剑侯府这些年来得到的恩宠荣耀,一如自己顺风顺水的成长,将门之子、忠良之后,这一切原来是靠出卖琅環换来的吗?所以提到叔父之死,父亲林淮安会表现出那种不自觉的闪烁暧昧,还有对北境战事避之不及的态度。尽管他从未言及,但林辰早已隐约察觉到,父亲暗中听命于东宫,一直在为太子效力。一旦醒悟,这其中,只怕远不止出自纯臣的衷心。

随后几天,林辰一直浑浑噩噩,在前来探病关照的战友面前,无论是不是琅環中人,他都觉得无地自容。从韶安到昭关,六百里土地不仅浸透了悲怆的苦难,还飘荡着无数蒙冤罹难的忠魂。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待他一如往日,可是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得知真相之前了。

那时心绪纷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与抉择,但林辰仍然会不时思念雪凝,他想着回到洛城后,这件事要告诉洛凭渊,也要当面对雪凝说。琅環不曾放弃,倘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事实回归本来面目,鼎剑侯府或许也会随之崩塌。但他仍然相信自己,只要好好坚持,只要雪凝仍然愿意与他在一起,总能通过努力弥补、洗刷前人的罪孽。

当时辽人已经求和,韶安军正在等待洛城方向传旨班师,他稍微回过神,才想起查看右腿复原的状况。膝盖部位严严实实打着夹板,不能伸曲,大夫叮嘱要满两个月才能拆除。但林辰自己总觉得有点异样,于是自己偷偷将夹板除去,一看之下就怔住了。有另一条完好的左腿作对比,无论看还是摸,右膝都明显不对劲。

洛凭渊听得心情沉重,与来时预想的一样,就如自己回到洛城,得知了昔年过往,林辰也在边关撞见了谎言背后的真实。

他理解那种痛苦彷徨的心情,如果只出了这一件事,林辰必定能想过去,可是怎么也没料到,腿伤竟然会落下残疾。

林辰说,发现不对之后,他起初还没有看得太严重,只以为是之前拼好的骨头不慎移位了,想着即使再受一番苦楚,只要能重新接好就行。

苏阁主闻听此事,命军中大夫都来为他诊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详细查看之后,都是摇头。

膝盖部位本就复杂脆弱,更有许多筋脉相连,这处伤势的麻烦在于最初受创太重,不仅膝骨碎得厉害,筋脉也跟着损伤。由于受伤之初就没能精心处理,之后再正骨接续时,筋脉已经错位,没能正过来。

到了现在,伤势逐渐长好,再要重新正过来就意味着硬生生将拼好的膝骨再拉扯开,谁也不敢保证过程中筋脉关节会受到什么样的损伤。一个不慎,或许轮不到接筋续脉,后果已然不堪设想。

军旅之中,比跛脚更重的伤残比比皆是,众人都劝林辰还是看开一些,无论如何他还能走路,日后即便行军打仗也是骑马,不会有过多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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