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醒了,但他身体太弱,需要休养一阵。”洛凭渊低声说道,看着林辰脸上松了口气的样子,一时很想苦笑,“我还没吃早餐,正好你陪陪我。”他突然起了倾吐的冲动。府里都是皇兄的下属,只有林辰是自己的朋友,旁观者清,或许能帮忙厘清思绪。反正经过昨夜,京中迟早要有传闻,何必要瞒着好友。
“竟然……有这种事,陛下居然……”林辰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中的筷子不觉掉在了桌上,喃喃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这么有把握,定要将小绫送进宫里了。静王殿下的处境,竟然凶险至斯。”这等天家秘辛,身为臣下应当避之不及,但想想鼎剑侯干出的好事,这会儿听听实在算不得什么。
“快一年了,皇兄始终瞒着我。”洛凭渊黯然说道,“如果不是昨天出了大事,还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我心里过不去,结果早晨皇兄刚醒,就没控制住对他发了火。”
林少将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低头想了一阵才道:“凭渊,我算不得多聪明的人,不可能弄清静王殿下的心思,只能想到哪里就说出来。”
洛凭渊点了点头,林辰说道:“记得你刚回洛城的时候,对静王殿下还有不少误会,他那时孤立无援,既挂心北境的战事,又要设法为琅環正名伸冤,想来除去答应陛下的条件,没有其他办法。待到你住进这府里,起初为了少生事,自然不会说出;后来仍然不告诉你,我想只能是出于爱护之意,不愿意让你卷进这么棘手险恶的事端里。虽然瞒着,但受到损害的都是他自己,凭渊,你其实不该生气的。”
洛凭渊默然不语,他何尝不明白,然而听到这番道理从林辰口中说出,心情却依旧激荡难安。
他没有权力与资格责备皇兄。如果可以,宁愿静王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府中种花赏荷,深居养病,只要能安好,能健康。可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代替不了皇兄的位置,即使时光倒流,他仍然阻止不了洛湮华的选择。
“我只是受不了,皇兄看上去,根本不在意以后会怎样,能不能解毒。他凭什么凡事就这样擅自决定,如果他遇到不测,这么多人该怎么办,我……”洛凭渊低声道,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要说什么,“情何以堪”四个字再次闯入脑海。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在所有交织的情绪之下,他其实是在害怕。因为当自己恍然无觉的时候,浓重的阴影早已笼罩了洛湮华,难以预料、无法控制,威胁着要将他带走。如何能承受这样的失去,那是他的皇兄。
然而,牢牢把控着解药的人却是父皇,而且狠辣无情。他在不可测的恐惧中乱了心神,痛恨自己的无力,却迁怒到了静王身上。
“凭渊,”林辰唤了一声,他从没见到宁王这个样子,说出近似于无助的话,脸上的神情痛苦而彷徨,不由也呆了一呆,“凭渊,你听我说,先不要着急。”
“至少现在,你已经知道实情了,总好过蒙在鼓里。”他其实也判断不出,如果始终不知情会不会比较好,但情况已经明摆着,只有继续先前的思路,“事已至此,不若想想能做什么,尽力让大殿下不至发生不测。静王殿下是为了大局才宁愿被毒酒掣肘控制,那么就要尽快帮他完成心愿,他才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当然,这么歹毒的毒性势必要设法解去,你方才也说了,陛下手中有根除的解药,而且说不定除了宫里,还有其他途径可寻。我们须得弄清需要什么药材再着手。我想不管有多少问题,先要保住人,其他都可以慢慢再说。”
洛凭渊抬起头,林辰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他心里。纠结来去,心如乱麻,他需要这样一刀,有什么比保住人更加重要?
他望了朋友一眼,心里生出感谢。林辰自己的情况还在混乱与危机中,却这样用心地帮忙着想。自己即使一直发火也不可能改变静王的想法,只会令他难过,因为事情本不是争论可以解决的。皇兄身中的毒性,连琅環都束手无策,奚茗画也无法对付,可想而知要找到对症的药材有多渺茫。但解药毕竟是存在的,在宫中、在世上某个地方。拼却全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定要得到。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真的将洛湮华留住。
“你说的对,四皇兄一定也会帮忙的。”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你出来一夜了,可惦记家里?我差人去传个口信。宫里的进展,李统领也会命人送消息来的。”
林辰应了一声,他的确心里牵挂,不知道母亲担惊受怕成什么样了。为了自己与雪凝,洛凭渊在宫里只字未提鼎剑侯府,母亲下药的事应会遮掩过去,只追究昆仑府;但于德殊如果被抓,是否会供出父亲的指使,就很难说了。他没有说什么,宁王肯遣人送信已经很好了。如今听天由命,心情反而平静。只是,洛凭渊适才的神情令他印象深刻,提起静王时那种迷惘焦灼,放不下的徘徊不舍。他知道洛凭渊修习的是道门一脉,心境总保持在恬淡平和的状态,几曾有过这般近乎强求的执着。他心中有种感觉,属于凭渊的考验,才只是开了头而已,只怕远比自己遇到的要复杂艰难。
许是奚大夫在药方中加入了安神助眠的成分,洛湮华尽管有心事,仍然睡了将近五个时辰。再醒来时,他觉得好多了,略有些低烧,身上还是虚软,但已经不至于一说话就昏眩,稍微一动就出虚汗。
闻说宁王回了含笑斋休息,他就放心了一些。待到傍晚用过饭,感到精神比较好,才让人去请皇弟过来。
令他微感放松的是,洛凭渊看起来平静多了,只是显得有些无措。
“凭渊,”静王想到早上的一幕,就有点心疼,柔声说道,“我听阿肃说,昨晚临翩敲响了夕闻鼓?”
“昨天,宫里宫外发生了许多事。”洛凭渊低声说道,静王沉静的神态让他觉得,恍如昨日以来什么也未曾发生,皇兄没有中毒,一切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宁静平和、充满希望,纵有风浪,也足可应对。
他从接到鼎剑侯府的邀请开始,慢慢讲述起来。林辰揭破了太子与鼎剑侯的密谋,自己疾奔宫城,在路上与云王会合,同入重华。府中的阿肃、林辰,都能说出一部分事态,但宫中的情形,只有他能将前后经过贯穿起来,数说清楚。
洛文箫终于事机败露,被拘在宫中,但他殊无胜利之感,从出宫回府,就将太子忘在了脑后。
前后用了半个时辰才讲完,因为不想让静王情绪波动,有些地方就说得平淡一些,但洛湮华的眼前,仍依稀重现十数个时辰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临翩、林辰、雪凝,还有身边的凭渊。
仿佛看到嫩绿可爱的幼苗自湿润芳香的泥土中探头,萌叶抽枝,下一瞬间已然参天而起,枝繁叶茂;周围绿草茵茵、繁花似锦,不必担忧风雨侵袭,因为上方已有荫绿遮天蔽日。在冰冷凌迟的夜晚,黑暗并不纯然,其中有如许温暖与关切,不计代价的全力相赴。
如果仅仅是为自己,或许这一刻已然满足,终此一生,再也无需奢求更多。
他仔细地询问过紫宸殿上两个皇弟与天宜帝的对话,才叹了口气:“陛下宠爱临翩,但是这回,也是超过了容忍限度。临翩怕是要受些连累。暂时不出府、不进宫也好。”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凭渊,你这次入宫很险,本不该来,但是你做得很好。”
尽管情急,洛凭渊在天宜帝面前的奏对并无破绽,皇帝很可能只会觉得,宁王是出于端方正直的性情才为自己说话。只是后面两个弟弟要求解去碧海澄心,将皇帝逼迫得太紧了,特别是云王最后那句话,难保不会招来记恨。如果不是太子在此役中翻了船,后面会出什么事着实难料。
幸而,如今天宜帝的皇子之中,能供选择倚仗的余地已然很小,再要贸然对云王与宁王不利,这位父皇真的只好去找不满六岁的月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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