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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1 / 2)

二月十九,风起云涌,自清晨辰时起,数以万计的洛城民众就涌向城南靖羽卫校场。此处平时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今日却破例放行,允许人们拥到场地四周的围栏外,等候观看宁王殿下亲自下场,与北辽武士交手。

这座校场不如禁军校场大,但自宁王接手靖羽卫以来,已然筹措银两修整得颇有气势。天宜帝并未亲临,一是无需太给北辽面子,二来是精神不大好,身体也不怎么舒坦。其余几位皇子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全都不能前来观战,不过,禹周武将不论品阶,几乎悉数到场,兵部尚书周秉、翰林院长史盛如弘,还有正在负责两国议和的通政司参知李辅仁等几位重臣也来到观武楼中。辰时三刻,丹阳公主轻纱覆面,由端王爷陪着登楼落座,引起场外一阵低低的骚动与瞩目。

相形之下,北辽的气势显然矮了一截,耶律世保虽穿戴齐整,但神情举止都有几分敷衍,态度再默然也掩饰不住焦躁颓然的脸色。

完颜潮也带着手下来了,夷金没争到参加决胜的资格,可他也不打算就这么走人,专等着看耶律世保拒绝与自己的合作之后,又能拿出什么制胜奇招。这几日消息四散,倘问有谁闻讯乐不可支,完颜潮算是头一份。他是专为看好戏而来,不忘笑吟吟地与三王子打招呼,口角带笑、满面春风,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已经雀屏中选,用不了多久就能当上禹周驸马爷。

耶律世保见这此人状甚关切,实则眼角眉梢写着嘲笑,气得头顶生烟,却不便发作。昨夜品武堂众人聚在一起商讨,既无良策,就只能往旁门左道的路数上转念头。江湖伎俩平时用用还罢了,在这种场合,对着一位皇子使出来,弄不好还不够获罪的;更何况代章京之前险胜殷鉴休,就是仰赖这等手段,可想而知宁王不可能容许故技重施。这战术便颇费踌躇,直用了两个时辰才定下了办法。耶律世保心中实无把握,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事实上,就在北辽一行人进场之际,两名靖羽骑卫带着几个军士走过来,问明谁是代章京,就称参加比试的武者必须在台侧篷幕中等候上场,不容置疑地将他带走了。品武堂想派人跟着,但立时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挡住:“只有五殿下的对手才能进篷,你等有这个资格么?”

比武台西侧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篷幕,周围遮得严实,其中设有桌椅,看起来是供休息用的场所。代章京被靖羽卫半请半挟制地带进去,便有人过来,仔细地搜身检查。

细致到什么程度呢?里外衣着不用说,衣领、袖口、夹层,每寸布料一一搜过,还有鞋底、头发、指甲、牙齿、耳朵,所有常人想到或想不到的细枝末节统统不放过。

代章京想抗议时,旁边身着五品武官服式的骑卫抱臂冷冷说道:“宁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你这只会偷袭暗算的宵小之辈连提鞋都不配,若不是为了国事,岂会亲自考较武功。”他指了指搜出来的几样药粉、线轴、牛毛针,神色鄙夷,“这些阴损小技,奉劝你还是趁早收起来,还想拿到五殿下眼前?”

代章京外表老实,内里却狠戾,不肯膺服,冷笑道:“我为北辽而战,本国利益当前,只有胜负之分,阴险小人又如何?谁知道你们为了取胜准备了什么诡计?”

楚桓哼了一声,懒得多说,他看代章京如同看一个大限将至的死囚,心道这辽人自作孽、不可活,还正撞上宁王心情不好想找北辽算账,活活就是个出气筒,能剩下一口气回去就算命大了。

巳时初刻,礼部官员宣读比武规则,年轻的宁王在十余名护卫的拥簇下策马进了校场,于比武台东侧下马,与皇子比试不得动用刀兵,只是空手较量。这般正合洛凭渊的心意,二师兄的掌伤还未痊愈,以掌法报仇,最是恰当。

众人只见五皇子将纯鈞宝剑解下递给亲随,缓步来到台前。他今日代表禹周,着一身玄色镶银箭袖,人品本就生得俊美,飞身掠上之际,愈发显出身姿挺拔、风神卓秀,校场周遭就是一阵欢声喝彩。

代章京已等在台上,对周围的声浪充耳不闻,从见到宁王的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得全身绷紧。尽管洛凭渊面无表情,辨不出喜怒,但那种无声的压迫与冷煞却宛如有形有质,令人不由自主心惊胆寒。

他猛吸了口气,此来本就是孤注一掷,总不能束手待毙。靖羽卫搜身他反抗不了,但是趁着还没查到口中,将藏在牙齿里的一枚药丸吞下去,却也无人发觉。此药是西域某个门派中的不传之秘,功效类似于传说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据说能在短时间内将服药者的功力提升到两至三倍。效果虽强,相对的后果也十分惨烈,待到药效一过,不仅内力大损,没有三五年绝难恢复,而且八脉受创,只有按照本门心法修习方能化解,否则连寿数也要大减。代章京连西域都没去过,这个不传心法自然是闻所未闻,但作为最后的手段,现在也唯有咬牙用上一搏,否则等不到将来,宁王一时三刻就可能将他送去西方极乐。

他服下秘药已有一阵,本就武功不弱,此时更觉内力充裕,汹涌澎湃,几欲破体而出。他心知时间宝贵,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半个时辰,当下连见礼、交代场面都省了,大喝一声,提掌就朝洛凭渊打去。宁王才刚站定,这般做法不说偷袭,也是无礼之至,场外民众顿时一片鼓噪,不少人大骂蛮夷卑鄙嚣张。

洛凭渊也是出乎意料,侧身避让,伸掌格挡,只觉手腕微麻,对方的真气竟是沛然如沸,来势凶猛。数日前在冰烽台上对战二师兄时,可没见这小人有此能为。

他沉住气交换了几招,代章京的招数还是原先套路,不见有何出奇,只是内力陡增,似乎比自己还要稍胜。再拆数招,对方攻势愈发猛烈,一掌快似一掌,直如性命相搏,恨不能立时伤敌于掌下。

众人见到北辽武士如此悍勇,拳掌到处,比武台上便即石屑纷飞,这种实打实的力量难以作伪,五殿下竟似只能居于守势,不由都大为悬心。

洛凭渊微微冷笑,这代章京凶狠倒是足够,只是内力强则强矣,不能收发自如,掌势一旦用老,便可见运转不灵。加上攻击缺乏章法,显得颇为急躁。他略一思忖便明白应是使了什么短时间内强行激发功力的左道法门,看来北辽已是黔驴技穷。

本来只需拖延些时间,代章京便会自食其果,随便伸一根指头出来也能打败,但连日来接二连三地出事,洛凭渊心里积聚的怒意已经到了爆发边缘,殷鉴休受伤,关绫被抓,皇兄遭遇陷害险些殒命宫中,还有那纠缠不去的至毒碧海澄心;这一切都是北辽、昆仑府与太子联手所为,再加上天宜帝这个父皇。他不能找天宜帝的麻烦,也不好去动耶律世保,但眼前这代章京却没有任何理由放过,此战牵扯众多,在洛城百姓与众多武林人士的注视下,他不愿有丁点示弱,更不会给辽人留下丝毫面子或余地。

他侧步斜引,卸去对手连连扑击的几下攻势,骈掌一立,使出了柴明所授的千峰竞秀掌与惊涛掌法。围在校场四下观战的千万双眼睛都看到宁王招式变化,倏然间转守为攻,但见掌势纵横,恢弘如山岳险峻、层峦叠嶂,又似余意悠远,宛若千峰韶秀,直接天际不见尽头;时而如惊涛起伏,一浪高于一浪,回转往复间浑然天成,仿若无穷无尽。漫天掌影将辽人挟在其中,休说攻击,连人影都难以看清。

代章京被逼得连气都透不过来,旁观目光虽多,无人能如他一般身历其境,无论如何蕴力出击,对方劲力如同海潮,一波连着一波,转眼间已将他用药物激发的强横内力尽数带走;进退路数皆被封死,攻守全不成形,自习武以来,他还从未尝过这等被彻底压制的滋味。

对洛凭渊而言,掌力如潮,渐渐带走心中郁积的恨怒,随着招数展开,他终于觉得痛快了一些。掌法使到二十几招,校场周遭已是彩声雷动,越来越盛,多数禹周子弟生平不曾见过这般宏远精奥的上乘武功,都感大开眼界。品武堂众人相顾色变,即使有剑杀纳兰玉的过往在前,也多被认为是出于侥幸,谁会想到禹周的宁王年纪轻轻,武功如此卓绝。

任是不通武学之人,这时也看得出高下已判,片刻之间,只闻比武台上一声冷叱,代章京的身形从重重掌影中飞出,带出一道血雾,直挺挺掼到台下,口中鲜血直喷,显然受了极重内伤。

殷鉴休带着严荫,与静王府众人一起在不远处观战,他眼力及佳,已然看出四师弟自胸至腹,在这辽人身上连印五掌,不算内伤,至少断了五六根肋骨,最后更是蕴力将他摔到台下。代章京尽管不至于被立毙于掌下,但看师弟的出手,加上此人自己作死,就算能保住命,今后也要成个废人了。他平素性情宽和,经过这些日子的经历见闻,也觉对待奸恶,实在无需留手,唇边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洛雪凝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觉得身体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直到上一刻,在看似平静的仪态之下,她的心仍然悬着,紧张得几乎忘记呼吸;到了现在,才确信噩梦已然远去,自由的感觉宛若新生。

泪水漫上清灵的眼瞳,她的目光从五皇兄身上移向场地之中,那里,一个柱着单拐的年轻男子仿佛心有感应,于此刻转过头来,对望凝视的瞬间,长久的分离与思念在彼此眼中融汇。

只要了却身为公主的责任,只要无需为国和亲,绝不会另许旁人,这是对你的承诺与约定。丹阳公主含泪微笑,伸手取下面纱,这一次,只为一个人。

在如雷的欢呼喝彩声中,耶律世保脸色铁青,按理该他替本国武士争上两句,比如责问为何要下这般重手,然而举目望去,宁王站在比武台上,正朝这边冷冷看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到那目光有如冰剑,锐不可当,满含冷漠与警告。

一名靖羽骑卫此时走到观武楼下,正对着北辽诸人的位置,大声道:“五殿下有命,贵国武士擅以违禁之术提升功力,欲以作弊取胜,为天下之大不韪,本应从重处罚,姑念其已经自食恶果,暂且放过不予惩戒,望三王子日后多加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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