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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

霍连生再不敢出声,不只是他,整座三江帮的凉棚都呈现出木雕泥塑的状态。群雄瞧向周贽的眼神除却怀疑、审视,又增添了一点怜悯:不管是谁,出于何种原因,惹到了唐门都是很倒霉的。唐瑜公子作为唐门年轻一辈最出挑的人物,自江湖出道之日起即一路绝尘,所到之处皆有彪炳的传说,前段日子在洛城比武中连守七天玄水台,据说辽金武人为之辟易,末尾一连几日压根无人敢于上台挑战,端的是威风凛凛。唐、范二位之外,演武场中其实还颇有几位少侠、公子不久前住过静王府,唐大公子既然已经表示要拔头筹,其余人好像也不方便跟他争,不过,出声应和、表示赞成乃至叫好还是没问题的。

洛湮华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很感激这些朋友,只是以慕少卿高傲的心气与不稳定的状态,逆来顺受固然不可取,但向着自己说话的人一多,又难免产生反效果。

周贽在各种嘲讽、盯视中如坐针毡,霍连生是指望不上了,那绿袍客也变得扎嘴葫芦般一声不吭,他心中暗骂靠不住,只好转头去看慕少卿。毕竟,三江帮的论调都是源自慕少庄主本人,遭到驳斥肯定不舒服,至少会出面解围吧。

慕少卿坐在属于庄主的位置上,他没留意周贽投来的求援目光,不过心情确实不怎么好。这里是自己的万剑山庄,三年一度的盛大场面,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觉,不同于剑术突破境界时的空茫,而是一种无可名状的低落空虚。三江帮的叫嚣令人烦躁,他无法想象日后会与这样一伙人为伍,共同建起鸣剑盟。但耳边不断传来一众武林同道对琅環宗主左一句又一句的维护称许,推崇备至,同样使他邪火上蹿,很难说哪一种感觉更为气闷。

眼前的、未来的一切如此不称心、不如意,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或者说,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种迷惘甚至错乱的感觉近日来不时出现,令他连练剑都难以专注。慕少卿不自觉地再次向斜对面琅環的凉棚看去,总觉得,任凭场上众说纷纭,那里有一双沉静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自己。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京师与金陵相距遥远,讯息传递不易,当中难免偏差错漏,又逢小人作祟,终至心结。慕少庄主若能捐弃成见,与江宗主冰释误解,重叙旧日之情,于琅環、于万剑山庄、于庄主自身都是幸事,何乐而不为呢?”

慕少卿收回思绪,发觉说话的是寒山派殷鉴休,跟着记起,与唐瑜、范寅等人一样,殷少侠年初时也曾受邀居于洛城静王府。

他一股气往上撞,也不作答,转头冷笑道:“半月不见,江宗主依然是好本事啊,只消坐着一言不发,自然有人替你鞍前马后,表心曲、敲边鼓、做说客,一样不缺!”

他是此间主人,一开口就语带冷诮,众人都有愕然之感。范寅笑道:“庄主这话就霸道了,眼看着东一个帮主、西一位当家跳出来替你呐喊出头,还不兴江宗主有几个朋友帮忙分说分说么?”

“我这人向来随性,遇事全凭心情,见谁顺眼就结交为友,惹人厌便送颗暗器。”唐瑜闻言,淡淡说道,“这般行事,所思所做虽然未必人人赞同,至少痛快淋漓,从未薄待了自己。你慕少庄主为了一时激愤不惜剑指上峰,不计后果,于我看来未尝不是率性而为,同样不曾辜负了自身,是以还算对胃。”

众人面面相觑,看来唐大公子不仅精通唐门最核心的暗器、用毒手法,还拥有唐门嫡传的正邪难测的性情,话风说转就转。

“而江宗主却是全然不同的人,每走一步,无不干系重大。”唐瑜也不理会旁人的表情变化,接着侃侃而谈,“北境会战出一丝差错,死去的人就得成万计;洛城比武一旦落到下风,赔出去的不只是公主,还有每年的钱粮供给、禹周的气势人心。所以江宗主从来只能将心情好恶摆在最后,先顾大局。明明差点被辽人害死,也得放那狗王子回去,只因不能再起战乱。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病还没好,你慕少庄主又闹脾气,连着三月天天指名道姓地骂,他也只好忍着,这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换了我那是决计不干。什么宗主、皇子,反正累死累活没人领情,谁爱做谁去做,本公子宁可如你一般来个不管不顾,犯不着为了别人这般苛待自个儿!”

他扫了一眼慕少卿,以及满场听得发怔的群雄,正色道:“慕少庄主,我当你是我辈中人看待,但平心而论,我敬重江宗主千百倍于你。如果你独来独往,自可随心而动、快意平生,但万剑山庄偌大家业,弟子护卫成百,还有你手下鸣剑众多部属,尊驾做决定时,可替他们想好了后路?万一你行错一步,摔落悬崖,就算下属肯跟着你跳下去,他们的家小怎么办?”

“唐公子不愧在洛城做过三月贵客,口才恁地了得,只是管得未免太宽了。”慕少卿哼了一声,心里明白争下去对自己不利。唐瑜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若说会当众作违心之谈,连他都是不信的,而其他出言向着静王的少侠公子,不是名门之后,就是正派弟子,没一家不爱惜声誉,这样一些人说出的话,可信度绝不是三江帮一干人能比。他望了一眼身侧的李风行,以及才结束迎宾的顾笛,心里忽而有些沉重:是的,他有亲如父兄的部属,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都会一声不吭地跟随,但自己真的有把握对得起这份性命相托的信任,有信心做得比那个人更好?没来由地,他想到自从静王接任宗主,似乎八年间很少再有弟兄们死难,至少大家都活下来了,成家立业、养精蓄锐,日子在渐渐好起来。

心旌动摇的瞬间,他的头猛然一阵疼痛,迷雾漫起,遮蔽清明,吞没了刚刚浮现的头绪。那片混沌的雾气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一遍遍重复,宛若回声:人品卑劣的人不配做宗主,明明是洛湮华蛊惑人心,连晚璃都被他骗了,才不肯站在你身边。别忘了,你们势不两立!

“令主,已届巳正。”李风行在旁侧低声提醒,神色有些担忧,“时辰差不多了,是否宣布开场?或者由属下代劳也可。”

慕少卿从短暂昏沉中醒过神,感到额头已蒙上了一层薄薄汗水。他皱了皱眉,细小的火苗在心底窜动,带来炙烤般的灼痛与愤恨,某种程度上,这已成为促使他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姑且不论是否贪求富贵,洛湮华玩弄权术、拖延雪恨、阻碍复仇总是真的,如今还可以添上一条邀买人心。华山派、唐门、寒山派,他们加起来又如何,凭什么那个人事事都对,而错的偏就是自己呢?

“李叔,不必。”他看一眼渐向中天的骄阳,起身走到演武场中央,朝四周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诸位宾朋请了,今日端午,乃是三年一度试剑大会之期,承蒙武林同道抬爱,剑门精英、高手豪侠毕集此地,我万剑山庄蓬荜生辉!”

群雄本在回味适才发生的一连串言语交锋,闻言都是精神一震,重礼数的便拱手回礼,其余也或高声或动动嘴唇表示谢意。

“试剑大会顾名思义,一向有两重内涵,一是提供机会让剑门子弟展露锋芒、打磨实力,得名师指点,汇众家所长,相互切磋领悟;二是藉由四方高人名家荟萃之机,品鉴世间名剑,以剑会友,在下对此亦是十分期待。”慕少卿言简意赅地说道,望了一眼寒山派所在位置,仿佛意有所指,“能在这两项中表现出类拔萃的侠士,万剑山庄必有厚赠,而按照惯例,如若比试失败,所携长剑就需从此留在山庄剑池之中,不得带离。”

洛凭渊感到慕少庄主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刹那间如宝剑出匣,明锐无匹,心中不禁凛然。从洛城动身至今,他耳闻眼见的皆是慕少卿的偏激执拗、行差倒错,殊看不出到底哪一点值得静王耗费心神,直到此刻才倏然发觉,鸣剑令主确非浪得虚名,纵然为梵音术所困,那种属于绝顶剑客的风范却无一丝虚假。

“今次试剑大会还有一桩事务,虽非题中之意,但情势所趋,已是势在必行。”慕少卿继而环视四周,淡淡说道,“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在下以琅環鸣剑令主的身份,与宗主江华立下了一桩赌约。四月廿三,聚仙楼上击掌为信,江华允诺在试剑大会三日期间,为我万剑山庄数月前发生的一桩惨事给出交代,倘若所作的解释不能让慕某心服口服,则任凭鸣剑分立于琅環,从此各行其是、再无瓜葛。”

此时演武场中已是一片寂静,他深吸口气,神情肃然:“在旁人看来,或许认为在下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但死去的卫澄是我自小的兄弟,裴姑娘虽只是一名琴师,却是琅環遗孤,多年来际遇悲惨,种种因果皆由江华而起,在下不能不为他们讨一个公道。我慕少卿平生恩怨分明,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江华接任宗主八年,凭借琅環之力立足朝堂而不为琅環雪冤,究竟是时机未到、才干不足亦或另有居心,既然无人能够说清,那便暂且揭过不论。然而世事见微知著,这一遭却是发生在山庄之内,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慕某虽然不才,也是堂堂男儿,拼却身家性命,绝不肯奉品行低劣的虚伪君子为主!适逢天下英杰汇聚,愿请在场各位朋友同为见证!”

他年少成名,虽有些孤傲,但与同道相处向来飞扬不拘,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此刻语声郎朗,一席话掷地有声,武林群雄若非深悉内情或者了解静王的为人,无不为之动容,思忖鸣剑的决裂必有别情;而琅環宗主虽名动四方,却常年深居简出,谈得上对他了解的能有几人?铁剑门戚漠夜对慕少卿颇有惺惺相惜之意,闻言率先开口说道:“慕少庄主尽可放心,既然琅環江宗主已承诺了赌约,想来必定不会反悔。只待明了前因后果,大家都会站在公道一边。”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武林重然诺甚于性命,以江华的身份地位,如果竟而食言反悔,不仅从此威信扫地,连自家的部属都要离心离德。

洛湮华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手攥紧了,他测过头,看见江晚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场中的慕少卿,满含失望悲伤,浑然不觉指节已用力得发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表妹冰凉纤秀的手指:“不要急,今日交给景仪,我们且再等等看。”

晚璃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情绪从来内敛,这段日子日夜钻研曲谱之余,仍然言笑晏晏,表现得一如常态,谁又看得出她柔肠百转的心事。该是非常难过、焦急了,才会抑制不住流露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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