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平滚落马背的那一下摔得着实不轻,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差点昏过去;但他趴在地面,金人的箭矢落了空,也没吸入毒烟,称得上幸运。他在夷金的兵营中学得乖觉,索性装作失去意识,藉着混乱,尽量隐蔽地拔出了鞋内匕首,一边割断手腕绳索,一边偷偷观察情势。
夏文杉早年曾得到“鬼随身”的绰号,最擅偷袭,性格自然也极为警觉,但他视安王如砧板上的肉,说什么也料不到这么一位无用的质子有本事反过来偷袭自己,竟而冷不防中了一记飞针。
他步伐僵硬,一步步逼向安王,脸上现出怒意和不可置信。洛君平吓得退后一步,心里只是叫苦,玄机阁主不是说中者必倒,这干瘦老鬼怎么还能动弹?正发慌时,夏文杉猛地向前挨近,又是一口烟喷到他脸上,接着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此时此刻,禹周众护卫与夷金武士缠斗未休;夏文杉和安王一先一后中毒栽倒,小霍将到曲观澜身侧,洛临翩打呼哨召唤自己的坐骑,同时朝洛君平行去,聂寂峦在五丈外与金铁司排名第二的海泰巴激斗;周晖部下五百精兵正朝五十丈外的战场中央冲来;萨木赤同样领着一小股骑兵纵马急驰,欲加入战团;也是这一刻,四名玄霜暗卫突入敌兵守卫,终于靠近战车,扬手丢入几枚霹雳雷火弹。但他们毕竟晚了一步,天工弩已经发动。
机括转动,随着断弦般的裂响,黑色□□带着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闪电般飞向五十丈外那一道白色身影。
一切宛如电光石火,惊叫与惨呼同时响起,沉闷的爆响声里,鲜血迸射而出,一下就浸透了战场中央的漫漫尘沙。
萨木赤勒住马缰观望前方,嘴角泛起满意而傲慢的笑意,天工弩一旦发射,就是连发五箭,威力可覆盖一丈之地,禹周的云王就算身手高强、洪福齐天,也非得殒命当场不可。他侧耳期待,然而在最初的呼啸和爆响之后,迟迟没有等到第二声、第三声。
东北战场千钧一发,绥宁城西侧的丘陵后却出现了另一支夷金兵马,密集的马蹄与脚步踏过枯黄草丛,疾速奔向城墙下。
城上起先十分安静,直到敌兵将至近前,才有几声惊喊传来,零星地开始放箭,可以看到军士慌慌张张地跑下城头去报讯。
情况尽如预期,率兵的夷金大将胡克塞轻蔑地冷笑一声,这会儿才警觉未免太晚,他看见城门已打开了一条缝隙,而且正在扩大。
那几个细作还真是能干,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枉了自己器重。把守西城门的副将也是个软骨头,绑了他的妻女再许以高官厚禄,就成了任凭揉搓的泥巴,果然如约开城门了。
宽阔厚重的西城门开启两尺,里面的人探出头,小声道:“胡将军,杨奉先巡视四门,好巧不巧快要过来,吕副将担心动静太大反而坏事,不敢大开城门,将军原宥则个。”说着,缩回身去,半扇城门轧轧又向后移动了两尺,能容下一骑进入时就停止了。
“胆小如鼠,也能带兵!”胡克塞骂了一句,知道是那个吕副将害怕做得太明显,来不及逃走就被杨奉先察觉端倪,生出了畏缩之意。
“赶紧行动!”细作都是悉心培养的自己人,他倒是不担心,挥手道,“马上进去,给我占领城门!”
一队夷金兵卒应声而动,快步从城门缝隙冲了进去,先是脚步甲胄乱响,继而恢复了安静。
胡克塞等了一刻,里面却悄无声息,既不见城门开启,也听不到交手砍杀声,他不由犯起疑心:一块石子投进湖面,尚有声响和水花,百十来号人杀入,怎地毫无动静,倒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你带人去看看,那帮兔崽子搞什么名堂?”他不信能出意外,不耐烦地又点了一名亲信将官,“再拖拖拉拉,老子等会挨个拧掉他们的脑袋!”
又是一个百人小队快步入城,依旧犹如泥牛入海,胡克塞终于觉得不对,命令手下兵卒用力推撞,然而,一丈多厚的高大城门非但没有开启的意思,反而从里面渐渐合拢了,关紧的瞬间,里侧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呼,正是方才那名将官发出的。
胡克塞暗道不妙,待要下令后撤,头顶一声炮响,滚木擂石齐坠,砸得金兵哀嚎四起,死伤一片。再抬头看时,城墙上甲兵林立,无数剑矢对准下方,守将杨奉先披挂齐整,气定神闲地在城头现身,一旁赫然就是近来口口声声愿意归降的吕副将。
胡克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只是大骂,原本计划趁禹周兵力分散演一出奇袭绥宁,想不到弄巧成拙。他不是头一次与杨奉先作战了,这位杨将军谙熟用兵,尤其擅长防御,多年来将城池打造得壁垒森严,夷金每每攻城都如老鼠啃刺猬,没处下口兼扎手无比。但他已在萨木赤面前立下军令状,箭在弦上,就算硬着头皮也得攻上去。
夷金兵卒已朝上方叫战起来,但由于一再吃亏,士气显然已变得低迷。胡克塞有些焦躁,忍不住朝主战场方向望去,如果今朝还想啃下这块硬骨头,非得得到增援不可。
就像呼应他心里的急迫,东北方忽然传来一道撕裂般的尖啸,鼓噪声随之而起,越来越大,不知多少人声马嘶混杂在一起,隐隐听到许多人在高喊:“云王死了!云王被射死了!”
胡克塞大喜,纵声长笑:“什么战神,牛皮吹上了天,还不是死在萨元帅神机妙算之下!哈哈,又不是真的神仙,天工弩一箭射来,照样一命呜呼!”又伸手指向上方:“姓杨的匹夫,听见没有,云王已死,禹周必败无疑,识相的就快点献城投降,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
“放箭!”杨奉先皱紧眉头,沉声下令。从城头望去,远方战场喧嚣混乱,云王的玄黑绣金大旄方才还稳稳屹立,此刻却找不到了。
“城墙下方,夷金兵马已在竖起盾牌抵挡剑雨,用沙包木板填平壕沟,胡克塞扬声笑道,“给我架起云梯、预备火弩,萨元帅不用多时便要进兵围城,拿下绥宁就在今朝!小的们都听着,谁第一个杀上城头,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杨奉先见金人个个如狼似虎,奋勇争先,再环视周围将士,多有慌乱惶然之色,心中不禁叹息,向侧后使了个眼色。
“谁说云王出事了,真是荒唐可笑之至!”吕副将踏前一步,朗声道,“四殿下知道夷金财狼之性,必定言而无信,怎会受骗涉险?自然是坐镇城中,专等尔等蛮夷自动送上门,好来个将计就计!”
语声未落,用手一指,一道修长身影徐步踏上城头,在城上城下无数惊诧的目光里从容走到杨将军身侧,并肩而立,西风浮动素银披风,衬出眉目如画,昳丽生华,不是云王又是何人?纵然离得较远看不清容貌,那凝如霜雪的风神,又岂是任何人能够模仿?
“云王殿下!殿下安然无恙,上当的是夷金!”绥宁城墙上爆发出如潮的欢呼,敌军兵临城下,但每个士兵脸上的神情,就像业已取得了胜利。
胡克塞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云王好端端在城里,战场上又是怎么回事,两军阵前代表禹周主持换质的能是谁?他瞥一眼手下兵丁如丧考妣的表情,不管怎样,这仗是没法打了,发生如此变故,放弃攻城也不全是自己的过错。
“快,报知萨元帅!”他黑沉着脸说道,想想停留此地恐有风险,又急忙下令,“收兵,先撤回军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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