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江边时,海红珠果然站甲板上叉着腰。
少女身姿轻盈,见了小妖怪磨磨蹭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径直拉着绳索荡下,指着天际黯淡的斜阳,劈头教训对方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教人操心。
碗碗睁着无辜的月牙眸,也没辩解,呆呆道:“我给你带了东西吃呀。”她拿下头顶的碗,献宝似地给红衣少女瞧:“这个烧饼很香的!”
眼前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仿佛在问:我都对你那么好了,你怎么还要数落我呢?
于是海红珠再不好冷着脸了。
晓得她什么东西都爱放碗里,讨生活的人倒也没那么讲究,少女拿起一块点心咬了口,含糊道:“什么烧饼,明明是千层糕!”且居然还是热的。
小妖怪笑嘻嘻的,不说话。
海红珠无奈道:“咱们的船马上要往北走,不然赶不上明天的表演啦,明日是你正经在戏班子里亮相,认真些,仔细我爹说你。”
余碗碗疯狂点头,之前是取财有道,不好薅新朋友的羊毛,毕竟她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妖,明天干票大的、赚大钱、吃大餐!
她们刚钻进船舱,野犊子等人便将锚拉起,船缓缓使出窄小的港口……等江小鱼和陆小凤气喘吁吁赶到时,只瞧见远处升起的帆。
陆小凤皱起眉毛:“来迟了一步,怎么办?”
小鱼儿耸耸肩:“江湖虽大,总能再遇见的。”
花满楼既答应,自然守口如瓶。
偏偏小鱼儿对这彩碗印象深刻,陆小凤则琢磨着若能请对方将无情的腿也给治愈哪怕半成,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俩一拍即合,当即追出。
如今失之交臂,陆小凤打算往船行的方向沿途观察,碰碰运气;小鱼儿则打算去京城看望伯父燕南天大侠,暗中再探消息。
锣鼓声敲起来真是很引人侧耳的。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海家班途经贵地,请各位赏脸,也好教我们混口饭吃!”班主声音洪亮,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老人。
小妖怪被安排压轴出场。
压轴就是倒数第二,戏已过半,报场的中年大叔挥了挥手中旗帜,那是给在高台上蹲着的碗碗瞧的,告诉小姑娘需要热身准备起来。
“高台”是用堆破家具麻袋等杂物堆积起来的,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好,看起来摇摇欲坠,其实稳当得很。海四爹仔细同她商量过的新表演,绝对爆火。
铜锣猛敲了一记,碗碗展开了双臂:
“下面请欣赏,信——仰——之——跃!”
做完第八套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吊足了观众胃口后,小妖怪“嗷”的一声,四肢张开从高台上跃下。
这是场惊险刺激但不费吹灰之力的表演,注定要成为江湖戏班界载入史册的一笔。她骄傲地顶着碗,如同大吃货国跳水运动员那样,在空中旋转、跳跃、闭着眼……
凉飕飕,真巴适~
余碗碗降落了,但没有完全降落。
横空飞出一个蓝衫人,左手臂搂着女孩子的腰,右手掌护着她本该猛烈撞击地球的脑壳,飘飘然落在人群中央。
因为身高关系,脚丫子触不到坚实的大地。
她挣扎了一下,只被对方轻拍了小脑袋瓜。
“甚么戏班子,竟如此草芥人命!”蓝衣人面貌平凡,神情语声却不怒自威。
他又转向窃窃私语的人群,薄唇紧抿:“你们难道只顾有趣,眼睁睁瞧着个小姑娘自高处坠亡?”
来人轻功着实教人惊艳,纵然面目只是个无名之辈,仍旧让四方一震,倏然安静下来。
海四爹依旧怔了怔,走过来抱拳道:“还请阁下少安毋躁,此乃这丫头的绝技,头上的碗更是特殊造法,极不易碎。”
戏班子里的人都是他的子侄,便是刚来几日的古怪小姑娘,也当自己孩子疼,正是念其来历特殊怕被注目,才琢磨出这勉强能圆的戏。
蓝衣人没见过小妖怪头回的表演,与之相比,刚那一跳简直不算事儿。他是武林高手,知寻常人不摔断脖子也要瘸腿,何况这小姑娘半点内力也无?
故只当老班主信口雌黄,愠声道:“你怎敢……”话刚吐出几个字,就被半搂半夹的小姑娘给狠狠踩了一脚——凭他的敏锐,明明发觉了,竟仍未躲过?
蓝衣人不由愣了愣,松开手。
余碗碗终于落了地,配上那涨红的调色盘脸蛋和被风吹乱的头发,真像只炸了毛的小妖怪:“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我明明、明明那么厉害!”月牙眼气鼓鼓地瞪着对方,看起来快要跳起来打他膝盖:“这是我第二回表演,被你给搞砸了,你就说怎么办罢!”
蓝衣人看着她的小身板,沉默。
好可怜的小姑娘,她已然被洗脑了。
——但这事能交给官府处理么?
这些人决不会认,他也不想去衙门。
“此物给你,我要带她走。”蓝衣人拿了个羊脂玉坠子递给老班主,眉心微微蹙起,沉声道。
他抿唇时显得有些冷酷,但平凡的面目又好似有种特殊的魅力,轻易就说服了众人。他们高兴于欣赏了空中表演,还能围观情景大戏:
“不管这是什么戏法,也太危险了,简直是要命的活计……这小姑娘若能被带走,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呢,也是享福了!”
“这老家伙还不肯放人呢,真是不知好歹,这样大的手笔,岂不是这戏班子的福气?”
余碗碗蹦了起来,朝那嘴碎的家伙喊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不想那人竟咧着嘴嚎,说要啊要啊,极品羊脂白玉它有价无市啊!
小妖怪倒吸一口凉气,转动起眼珠。
野犊子等几个健壮的年轻人将那蓝衣男子团团围住,他们各个手上带着戏班子里的家伙,纵不锋利却人多势众,只等面色大变的海四爹下令。
——哼,跑江湖的都要讲义气!
只要小碗不乐意,谁也休想强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