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手牵手笑着,她们说:“带着我们的份一起吧,康宇星。我希望我能活到七十岁,虽然我今年三十五……请把我没有活到的三十五年,加到你的岁数上吧。”
“还有我,我还想再活二十岁。”
她们说着,康宇星慢慢算着,算着算着,她笑了,她说:“那我可得活上整整五个世纪了。”
“这样多好,五个世纪以后,一定不会再有战争了,我们重新去马马里夫平原,你会指着遍地的鲜花,说,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流尽了鲜血,而你就是最重要的见证人。”
“哪里有人能活上五个世纪?”
“我们说有,就一定有。你不会死去,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钟声忽然响了,响了整整十五下,笑着的人们不再微笑。她们消失了。
康宇星没有被带回地牢。她去了一个新地方,一进门,闻到氤氲的水气。还在思索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的刹那,她就遭受来自背后的重重一击。
她跌落入水,干净的、温度适宜的清水,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她漂浮在水上。
“泡干净了,待会儿有人要见你。”
康宇星问:“谁要见我?”
没有人回答她。
康宇星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入水池之中。长期处在杂乱的环境里,她渴望干净。再浮上水面,看守往她手里塞了一套衣服。康宇星用手反复确认,是贴身的棉质衬衣和长裤,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看守说的没错,有人要见康宇星。而不是康宇星所怀疑的,死亡的另一种说法。她穿着整洁,精神也好了许多。
接着她吃了一顿难得的饱饭,再由专人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她闻到了施青的味道,古怪的消毒水味。
她扭头避开。
康宇星永远记得,在她被俘的那一天,施青让她们所有人光脚穿过马马里夫平原,□□燎烧过的草地化为灰烬,烫得脚底起泡出血,还有小虫子钻入脚底,三五日后,康宇星清楚看到,一条小虫从战友的眼睛里钻了出来。
国际上有优待俘虏的协议,但索要待遇在康宇星看来是可耻的。她们经历的战争无法轻易叫停,所以没有人道主义可讲。只是看到战友们溃烂的眼角,她不能帮助她们解脱,就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她主动要求见施青。
那是她们停留在马马里夫平原的最后一个夜晚,璀璨的星星填满了深蓝夜空的空白。康宇星依稀想起,她童年曾无数次仰望星空,并深深相信,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逝者的眼睛。
施青坐在海路两栖作战车的外壳上。经过白昼的照射和一整天的行军,此刻海路两栖作战车外壳应该烫得能煎鸡蛋,可施青还是不管不顾地坐在上面。康宇星走近了才发现,施青仔细到每一根手指都包裹在战术手套里。她不是那种在联盟会被认定为“激素危象”的哨兵,自毁只是表面的假象。
施青抬眼,她不说话。
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康宇星,你不是在投降,你是争取合理待遇,为战友赢得生机。另一重声音也在心中响起,优待俘虏不是东方的战争传统,为了争夺一点点生存资料而引发的战争,也毫无柔情可言。
“我知道了。”
施青伸出右手手指,轻轻一指,连带胳膊如同蟒蛇出洞。她说:“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施青说的代价,就是她要康宇星的头发。康宇星没有挣扎。她想,没有头发正好避免了很多清洁上的麻烦。这时她还是很乐观。还算顺利的谈判,除了她自己,别人都有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