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晌时分, 徐姝午睡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 无人伺候。徐姝便唤道:“沄儿?”
徐沄应诺从外头推门进来,道:“夫人醒了。”来到榻前服侍徐姝起身。
徐姝漱了口, 洗了脸手,便披着外袍在妆台后坐下。徐沄出去倒了水,便也来到她身后坐着,拿过犀角梳子替她梳鬟挽髻。
轩窗开着半扇透气, 徐姝透过窗子见外头的日头已偏西了,日光倾斜着洒在廊下,金灿耀目, 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别忙着给我梳妆,快派个人去前殿盯着些, 别让仲谋又去别人屋里了。”
徐沄从妆匣里挑了一支翡翠莲花钗替她簪在了发间, 笑道:“还早呢, 将军近来公务繁忙, 少说也得过了酉时才能从前殿脱身,咱们申时二三刻派人过去就行。”
徐姝的脾气虽厉害,徐沄却是从小跟着她的,徐姝还算听她的, 便不再催促了, 只是不时看看窗外。徐沄蘸了桂花油篦着她浓密垂顺的乌发, 在她耳边低低道:“夫人, 将军身边的仲姑娘为人执拗,有些不好应付,咱们这几日派去前殿的人,都被她挡在殿外了,连将军的面儿都见不着。”
“你是说仲姜么?”徐姝正对镜用螺黛描眉,闻言蹙了蹙柳叶似的细眉,道:“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生得一副狐媚相,还成日在仲谋的眼前晃悠,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得寻个什么由头把她拉下来,换了咱们的人上去才好。”
徐沄有些欲言又止,徐姝从镜中看见,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徐沄道:“夫人,依奴之见,仲姜虽狐媚,将军却未必看得上她。听说将军当初奉讨逆将军之命外出阳羡做官时,她就跟随在侧了,如今四年过去,也没见两人有什么私情。以咱们将军的性子,若是对她有意,还不早就下手了?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只怕也是仲姜一厢情愿而已,夫人大可放心。再者,仲姜如今很得将军信重,咱们刚入府不久,根基太浅,只怕一时半会儿扳不动她,况且夫人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能顶上,与其把她拉下来,倒不如拉拢她,收为己用。”
徐姝嗤道:“她把咱们的人拦在殿外,丝毫不肯给我面子,我却要拉下脸来向她赔笑脸,讨她的欢心?只怕我还没下贱到那等地步。”
徐沄劝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将军手下的张昭、虞翻之流不驯已久,吴四姓阳奉阴违、外附内忌,可将军为了朝政社稷,不也照样容忍他们么?身为一方霸主,得有广博的胸襟,容人的雅量,方能延揽贤才,人尽其用。夫人也是一样的,您嫁入将军府,为的不仅仅是做个侧夫人,而是要成为将军的正室,只要是对您有用的人,就算没那么驯顺,夫人也应有容人之量。仲姜是将军身边的第一把手,若是能把她收作心腹,夫人今后办起事来可就方便多了。”
徐姝静了半晌,颌首道:“说得有理,原是我肚量太浅了。”侧首看看徐沄,笑道:“没成想你倒有这等见识。”
徐沄道:“夫人谬赞,奴只是竭尽所能为夫人筹谋罢了。”
徐姝理着鬓边垂下的几缕玉珠坠子,道:“那你再帮我想想,用什么手段来拉拢仲姜呢?”
徐沄转了转眼珠,尚未说话,侍婢骊月忽然从外厢进来了,立在门边道:“夫人,谢夫人方才派人送了十几个箱子来,说是您的嫁妆。”
徐姝从镜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知道了,没见我正和沄儿说话么,冷不丁的就闯进来。不合时宜的东西!”
骊月不敢辩驳,忙怯怯地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徐姝梳妆更衣停当,便也带着徐沄出来,只见外间的地下一字摆开十几个红木箱子。徐姝吩咐道:“沄儿,你照着礼单挨个箱子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我信不过谢舒。”
徐沄应了,让下人取来礼单,先仔细看了一遍,并无涂改,便打开箱子清点嫁妆。徐姝走到主位后坐下,斟了一盏茶,边喝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徐沄忙活。
骊月谨记着谢舒的教诲,见徐沄一人清点十几个箱子,有些忙不过来,便颇有眼色地上前帮忙。徐沄虽对她有所忌惮,但念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便把礼单交给她,让她念一样东西,自己在箱子里找一样,果然比之前看一眼找一样快多了。
谁知骊月刚念了两三行,徐姝却从案上的果盘里挑出一枚金桔扔向她。徐姝幼年丧母,自小跟随父兄在军营里长大,练就了一身骑射的工夫,那金桔箭似的正打在骊月身上,疼得她轻呼了一声,惊惶地看向主位上的徐姝。
徐姝不悦道:“滚出去,谁让你在这里多事了?”
骊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含着眼泪告退出去了。
徐姝看着她关紧了殿门,才低声道:“她是谢舒派来的人,今后说话办事要防着她些,吃的喝的都不能让她沾手,找机会寻个错处赶紧打发了,省得夜长梦多。”
徐沄一凛,道:“夫人说得是,奴知道了。”
过了半个时辰,十几个箱子都清点过了,徐沄便将礼单交到徐姝手上,道:“夫人,东西都对得上,不少什么。”
徐姝从头至尾将礼单看了一遍,道:“父亲这回送了三箱马蹄金来么?”
徐沄道:“是,可见老爷有多疼爱夫人,送来的嫁妆竟如此丰厚。听说谢夫人当初嫁给将军时,陪嫁少得可怜,连夫人的一半都及不上呢。咱们将军哪怕是冲着夫人的嫁妆,也会对夫人好的。”
徐姝盯着面前的半碗茶汤出神,仿佛若有所思,半晌抬眸道:“沄儿,你去叫几个信得过的下人进来,把一箱马蹄金抬去咱们后院的柴房里放着,千万藏好了,莫要让人看见。”
徐沄不解道:“这是为何?柴房里又是柴火又是黑炭的,腌臜得很,况且那间屋子背阴潮湿,到处都是青苔地藓,夫人的箱子可是红木的,放在里头不怕糟蹋了么?”
徐姝道:“只是暂放一时,想来无妨,你去就是,我自有道理。”
徐沄应了,起身欲去。徐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叮嘱道:“天色不早了,放下箱子,赶紧派人去前殿,今晚可不能再放仲谋到别处去了。”
晚饭过后,孙权终于来了。其时徐姝正在内室里对着灯火侍弄一瓶插花,见孙权进门,只用眼角瞥了瞥他,便又接着侍弄瓶中的花草。
孙权在榻边坐下,似笑非笑地道:“看见我进来,也不起身迎迎,真是不像话!当初是谁哭着喊着非要跟我的?如今进了府,就乔张做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