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随曹丕出府时, 外头的天已见暗了, 夕阳缓缓沉落, 敛去了黯淡的余晖。街上的豪门大户早已挂起了檐下的风灯,但因曹丕带兵封了巷道, 都紧闭门户,唯恐惹祸上身。
谢舒借着摇摆不定的邻家灯火,只见院墙外人影幢幢, 是曹丕的兵马把宫里派来的戍卫逼在了墙根下, 暗处偶尔有银光一闪,原是出了鞘的兵刃。
曹真一向与曹丕形影不离, 正率兵等在府外,见曹丕带人出来,忙上前唤道:“子桓!”他与曹丕关系甚好,早已听曹丕数度提起过谢舒, 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此时便不由得多打量了谢舒几眼。
只见因着天时和暖, 她穿了一身米白轻绸绣暗蓝卷云纹的曲裾深衣, 晚风拂动着流水似的丝缎,衬出她的身形纤楚聘婷, 腰肢盈盈, 及腰的青丝只在发尾稍作收束, 不饰珠翠。许是因着出来得匆忙, 她素面朝天, 一绺发丝垂落在鬓边, 正低头柔声哄着怀里嘤嘤啜泣的婴儿,那一种温柔怜爱的神态,让人看了不觉心动,难怪曹丕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曹丕见曹真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舒,便道:“刘协要遣她回江东,我带她回府避一避,你在此等我,待我安顿了她,再会同你去巡防不迟。”
曹真想着谢舒毕竟是孙权的正妻,如此只怕不妥,但碍于她在跟前,便也没有当场挑明,只道:“那你快些,陛下虽无实权,但抗旨并非小事,我能与你一条心,子文可就未必了,他的手下有不少兵呢。”
曹丕的二弟曹彰自小勇毅好武,曹操对他寄予厚望,时常带着他在军中历练,因此他年纪虽不大,在军中的威望却不逊于曹丕和曹真,此番曹操出征,便令曹丕掌管城防,令曹彰带兵佐助曹丕。
曹丕点头道:“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他的府邸就在邻街上,相隔不远,不必骑马乘车。谢舒跟着他从侧门进了府,昏暗的夜色里,几乎辨不清前路,只觉周遭花木森森,殿阁错落。循着小路走了片刻,进了一个院子,院中有一座两层的阁楼,一枝独秀,将周遭的亭榭林木都衬得矮了半头。
曹丕这才放缓了步子,吩咐道:“掌灯。”
几个随行的侍婢应诺进了绣阁,屋内旋即亮起明媚的灯火。谢舒进了屋,只见楼下是一间厢房和东西两间侧厢,看摆设是会客的所在,一道木楼梯通向阁楼。她拾级而上,只见楼上与楼下是一般格局,正厢房对着楼梯,以一道六扇松木屏风隔开,两间侧厢房纸门紧闭。
曹丕随后上来,见谢舒站在屋内踟蹰不前,似是有些认生,便上前替她拉开了纸门,道:“这两间都是卧房,你想住哪间都行,不过依我看,这间更好些,推开窗子就是荷塘,窗外还有树,夏日里住着凉快,景致也好。”他声线朗朗,进屋推开了轩窗,向外看了看,道:“你过来瞧瞧,今夜的月色正好呢。”
谢舒走到他身边,只见窗外树影婆娑,几株高大的樟桐亭亭如盖,枝叶直探进窗外的廊上,楼下是一方池塘,塘上亭榭宛然,廊桥迂回,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上,水波粼粼,漾出一池皎洁的清光。
曹丕侧首见她虽朝窗外看着,却秀眉微蹙,眸中似有忧色,便道:“你不必担心,只安安稳稳地在此住着就是,外头的事有我呢。”
谢舒道:“可我若是不回江东去,便是抗旨不遵,我只怕连累了你。”
曹丕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便是抗旨又如何?而今汉室倾危,刘协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他的旨意,除了那班迂腐酸朽的老臣,谁会放在心上?况且我有几百府兵,又掌着城内的兵马,谅他也不敢到我的府上来抢人。待得父亲征战归来,我向他认个错,求个情,你就不必回江东去了。”
说话间,一阵温煦的夜风穿堂入户,掠起谢舒鬓边散落的一绺乌发,两人此时站得极近,曹丕看在眼里,便抬手替她掖到了耳后。
这举动太过亲昵,谢舒一惊,像被烫到了似的,忙向后退了一步。曹丕笑了,移开目光往四下看了看,道:“这屋里的床榻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没有被褥细软,怕没人住落了灰,你看看还缺什么,待会儿我出去时,顺路知会甄宓一声,让她给你送过来。”
谢舒道:“有一方屋檐遮雨,一袭薄衾裹身足矣,妾身安敢要求其他?”
曹丕笑道:“你这话便是见外了,既是如此,我就让甄宓看着办吧。曹子丹还等着我去巡夜哩,我这便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谢舒应了,送了曹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