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我该嫉妒你的。陛下虽另有妾室,却无一个如你一般聪明,如你一般美好。只有你,还算值得我去嫉妒,”她抬头望大殿的雕梁,玉颈刻出一道俊秀的线条,“可莫名其妙的,我就是嫉妒不起来。恰恰相反,婉儿,你强烈地吸引着我,你太特别了……”
你知道么,政变那一夜,我努力劝告陛下别出去,说的就是那些——功臣的野心。他们为了权位政变,而不是为了太子。陛下只是他们的挡箭牌罢了,以此将一次叛乱掩盖成正义的宫变。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啊,婉儿。你那番话,说得实在太好了。我也想吐露那样的语言,清晰而铿锵,优美而坚定,有蛊惑人心却引人入胜的力量。可惜我不是你。而你——你太厉害了,婉儿。昨日你提到继位赦文,那时政变仅仅过去两天,一片迷雾中,你就切中要害,发现功臣过分的野心,想到压制他们……
“皇后,您究竟要说什么?”
“我要说——”她抚眉拈袖,“我需要你。婉儿,你正合我意。”
“皇后——要我做什么?”
婉儿你说,陛下该怎么对付那五个大臣?
韦氏饶有兴趣地看她。仿佛要学当年的武皇后,在栖凤殿为婉儿出下“义不义也”的难题,以此探究这个神秘又俊雅的女子,究竟有多少根底。
“陛下是要做文帝刘恒,摆平陈平周勃;不做废帝曹髦,被司马昭扼住咽喉。”婉儿毫不怯懦,对上那目光,一如往常。
几位功臣为何如此嚣张,我猜他们心中,也把自己当忠臣的。不过是想把握国家命脉,以相权压君权的所谓忠臣罢了。一来他们也许会想,陛下受多年流放之苦,早已没了棱角,软弱无能,如今一定会感激他们拥戴,造出君君臣臣和睦之景。二来作为功臣,朝野风向一致褒奖,陛下即便要遏制,也不得不考虑民心。
这就是五人的幻梦,大权在握的幻梦。如此野心昭彰,威胁皇权。必欲尽早铲除,免留后患。兔死狗烹,是所有忠臣的下场,不才我觉得——正合适。
韦皇后闻言轻声笑了,她点头:“婉儿,说下去。”
“臣以为,突兀降职与调离都不妥。毕竟他们的拥护者甚众,如此让天下人寒心。失去了朝臣的拥戴,对陛下来说,权力也不牢靠,因而此事要从长计议。对他们,先得礼敬有加,多多忍让,让他们不那么警惕。而后是控制军队,勤于治国理政,树立陛下的威望。接着在宰相里渗透自己的人,散布言论搞臭功臣的名声。最后——要么给个封地让他们过去,要么直接寻理由贬谪到蛮荒,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毕竟你们是皇帝与皇后,占着名分优势,这么按部就班做下去,必然不错——”
韦氏摇头:“我何尝不晓得这些,只怕等不得了。婉儿,你还记得裴炎么?他把皇帝从龙座上赶下来,只用了三十六天。再者,则天皇帝手腕如此高明,都被那几人神不知鬼不觉摆了一道。你我的的能力不如则天皇帝,若他们再次政变,怕是很难抵挡。照你这个五六年的法子,我看不行。就没有快些的办法?”
“快的方法也有。但此时不同彼时,功臣也不是裴炎。希望皇后能考虑——”
“快的方法是什么?”
在房州的十四年,加上武周朝八年蛰伏。韦皇后是饿惯了的人。就这样让她一直忍饥挨饿,也没什么危险。可现在,忽然端上一桌山珍海味,就摆在眼前几乎是触手可及,生理的本能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即便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权力,也不需要那么快获得权力。
快的方法是什么?婉儿咬了咬下唇,眉头微皱,许久才说:“与梁王武三思结盟。”
韦皇后怔了一下,换了副恍然的模样,只笑:“早有所耳闻了,你们——真是那样的关系?”
也难怪,你公开阻拦平反徐敬业等人不久,梁王就上书附和声援。你们商量好了吧,是不是?难怪你不断崇武抑李,对那个人,可真是付出了心血。
一瞬间婉儿有些发懵,转瞬明白过来。梁王实在不地道,复唐以后,他在朝廷里从来一声不吭,大气也不敢出。婉儿刚提出暂缓平反,他就跳出来乱舞,就是要把她逼上同一条船。这下所有人都晓得,婉儿仍和武三思是同伙,百口莫辩。真够厉害的。
便不会有人细想,她崇武,崇的是女皇留下的惠民政策,崇的是武曌的身后名,不是武三思这家伙;她抑李,抑的是借平反的风头,气势汹汹大肆僭越的李唐宗室,不是李显为首的直系皇族。
她咬牙切齿。
韦皇后看婉儿低头沉默了,于是走过去,手搭在她肩头:“婉儿,其实我不愿看到这些。别跟他纠缠了,梁王他配不上你。一千一万个梁王加起来,都配不上。”
你该跟我站在一起,婉儿。你该忠于我。因为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婉儿笑笑,抬头直视着她:“不是该忠于您,是必须忠于您。皇后统领六宫,我不跟您站在一起,正如外朝的臣子对陛下有贰心,诛三族的罪。”
“别这么说,婉儿。”韦皇后拍拍她,声音轻柔地询问,“那我们,能成为挚友和知音么?”
“臣不敢当。”她稍退了半步,似是不经意避开皇后的手,躬身行礼。
“你还是才人的职衔?”韦氏忽然想到了什么,叫嚷起来,“这不合道理。明日就封你做婕妤[R7] ,升到三品,我和陛下商量。”
婉儿不知此时她是不是要谢恩,她还不那么习惯向新的皇后谢恩。恰好一声禀报打断了平静,宫女站在大殿之外询问:“皇后,人给您带来了。领进来么?”
“皇后有要事,臣先退下了。”婉儿赶忙说。
[R1]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范。
[R2]当年高祖李渊做太上皇,太宗皇帝几乎一次也没去看过。十天一次,已是极高的礼遇了。
[R3]薛季昶。
[R4]出自《资治通鉴》。
[R5]发掘永泰公主陵墓的时候,由于其过于豪华,规格超高,考古人员一度以为是章怀太子墓。李显真的是宠女狂魔,只是最后还被女儿杀了……(不过这点有争议)
[R6]陵寝是皇帝的级别,之前从未有过这样非帝王建陵的事。
[R7]据《资治通鉴》记载婉儿最开始的官职是婕妤——“及上即位,……拜为婕妤,用事于中”,在劝韦皇后“奉行则天故事”的时候,仍然采用婕妤的称呼。但多位史学家认为,墓志铭提到婉儿神龙元年封昭容,《资治通鉴》为误记。我采用了两者兼得的写法,写神龙元年从婕妤升到昭容。后来婉儿的职位一直在婕妤与昭容之间浮沉。
后来我在孟献志先生《唐中宗朝的政局波动——以上官婉儿的官职升降为中心》一文中发现与我类似的想法(以下原文):
《资治通鉴》神龙元年二月条载:“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好。”可以看出上官婉儿在神龙元年二月被封为婕妤。《旧唐书》记载:神龙元年五月,丙申,皇后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为三年服,年二十二成丁,五十九免役。比照《旧唐书??中宗韦庶人传》记载:时昭容上官氏常劝韦后行则天故事,乃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以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可以发现,神龙元年五月时上官婉儿官职成为昭容。上官婉儿于神龙元年,二月先立为婕妤,之后到五月的某日又立为昭容。这次封昭容在墓志铭和新旧唐书中也有提及。从上文中上官婉儿与韦后的交流可以看出此时的上官婉儿是依附于韦后的。
随后,孟献志先生又在注释中提到:杜文玉先生在《被误读的上官婉儿》中认为记载有误,上官婉儿是在武周时期成为的婕妤。笔者并不赞同此观点。
另,我在寇研先生的《上官婉儿与她的大唐》中看见这种说法:婉儿在政变不久后被封婕妤,五月份加封昭容。不知道这个“五月份”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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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青梅和天降如何博弈,韦皇后如何调戏婉儿(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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