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坐在轮椅上,并没有回头,只是摸着膝盖上的猫说:
“你来了。”
“我来了。”
李维多在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着一叠纸、一支笔,好像方才她正在写什么。果盘里居然还有一只苹果。
“哪里来的苹果?”
“刚才客人留下的。”
“什么客人?”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李维多也不再问,拿起那只苹果:
“这只苹果看起来很甜。你有水果刀吗?我超会削苹果皮的,我帮你削苹果皮吗?”
“好啊。”
张秋去摸茶几底下水果刀,手指触及到那冰凉刀锋的时候,心底一顿,转而摸了一把水果刨递给她,笑着说:
“许尽忱的事怎么样了?”
李维多手里苹果皮不断:
“在进行。”
“可可,你不上心。”
张秋给她倒了一杯水,微微笑道:
“我知道你和许尽忱朝夕相处,有点感情,可你别忘了,那是仇人之子,是他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杀人偿命,他有什么理由活这么久呢?”
“我们这次,多久没见了?”
李维多却没接她的话,只是转着手里的苹果,细长的苹果皮顺着刀刃落下来,一点不断:
“一个月,两个月……好像有三个月了,妈妈。”
“有那么久了。”
张秋笼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
“可可,你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父亲游戏方式的人,他留下的东西,只有你能找到。我们当年好不容易把许尽山逼到绝路,可他狡兔三窟,连妻子跳楼变成植物人都不能逼他出手,你只有让他唯一的儿子许尽忱出事,才能——”
一截苹果皮蓦地断开,掉落在地上。
“我们三个多月没见了,妈妈,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要聊许尽忱呢?我是你一时失误和何双平生下的私生女,难道他也是你的私生子吗?”
李维多看着指尖上溢出的血,把手指放在嘴里抿了一下:
“你想念我吗?妈妈。”
“许——”
李维多把苹果扔在一边,俯下.身朝张秋膝盖上的猫咪拍拍手:
“杰克马,你想念我吗?”
杰克马眼睛跟着她的手指动:“喵——”
张秋松开手,猫“喵呜”一声从窗户蹦出去。它那一声“喵”没有说完,所以她也不知道它到底想不想念她。
李维多保持着那个拍手的姿势,好一会儿,慢慢把手收回来。
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离开了女汤,因此不能带走门口的鞋子。从女汤出来,她就没有鞋子,她光脚走了一公里才到这里,脚底被石子扎破了好几个地方,脚趾上也有血迹。
张秋屡次被她打断,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了,冷冷地看着她。李维多抬起脚,把脚跟搁在茶几上,睁大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可怜:
“妈妈,你看看我的脚,我的脚出血了……”
张秋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维多倒了一杯牛奶,把牛奶塞进她手里。又挪了挪位置,特意把脚摆在光线明显的地方:
“我的脚真的出血了……妈妈,我出血很危险的,你这里有没有创口贴……”
张秋没有接那杯牛奶:
“不要和我耍脾气,不要和我玩这一套,我不是你爸爸,我不会可怜你。”
“我不喜欢爸爸,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
张秋像听见什么好笑极了的事:
“谁能给你糖,你就喜欢谁。从小你就是这样……维多,你喜欢的不是人,你喜欢的,是糖。”
“我不喜欢糖。”
李维多抱住她的腿,把头放上去:
“你喜欢爸爸,可爸爸不喜欢你,你和何双平在一起,他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你为了气他才和何双平生下我,他也无所谓……妈妈,你还不明白吗?爸爸不喜欢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挑中了给你发糖的人。你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什么都给你,命都可以给你,你在他身上找到了糖,就整天黏在他身边,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爱你、离不开你……现在他死了,你找不到别的给你糖的人,你只能挑中我。”
张秋慢慢摸过她的头发,那动作温情脉脉,此时她们看上去,竟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你看,你连爱的区别都分不清楚,怎么敢说爱呢。”
“我能找到别的给我糖的人,很多人想给我糖,我不想要而已。”
李维多蹲在轮椅边,想去碰张秋的脸,又被张秋挡开:
“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和爸爸。”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爸爸。”
“我喜欢的。”
“你生病了,你知道吗?”
张秋抬起她的下巴,神情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悲悯:
“你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可可。从你亲手剥掉你那只小狗的皮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女儿生病了,我拼命生下的,是一个怪物。”
“……”
李维多盯着张秋,神情逐渐变得困惑,好像不能理解“怪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
“你杀死了它。”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为什么你和爸爸都不相信我?”
“是你,可可。”
张秋温柔地说:
“你还记得吗?你觉得李可可太脏了,你就杀死了它。是李可可,用裁纸刀,活活地剥掉了李可可的皮。是李可可杀了李可可。”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我不要李可可了。”
李维多忽然站起来,把一边的抽屉都拉出来,翻箱倒柜地寻找:
“我想要创口贴,妈妈,你这里真的没有创口贴吗?”
“李维多。”
“你把创口贴藏起来了……你的创口贴在哪?”
张秋语气严厉下来:“李维多!”
李维多转过身,大步走回她面前,抿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抓起她茶几上的牛奶摔碎在窗帘上,牛乳顺着墙纸纹路流下来,玻璃渣铺在蓝色波斯地毯上。
她踩着玻璃渣,走到张秋面前,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抱住她的腿,把头枕在她膝盖上。
“我受伤了,我流血了,我好疼啊妈妈。”
“……”
“我只想要一只创口贴。”
她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像沙丘上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除了食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为什么连一只创口贴都不给我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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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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