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向日葵可以给我好运气啊,我之前每次考作文都要带的,不带想不出什么题材来…”卡特琳娜转过头在少年的耳畔轻声私语,清浅的气流拂过他的鬓角眉梢,留下茉莉的香气。
魏沐白揽住少女的肩头,他现在对于这种似有若无的小挑衅应对如常,只是清俊的笑着拉着她的手婆娑“那你这次又做了什么厉害的主题?”
“我抄了一点点《神曲》的东西,可能阅卷老师也很喜欢但丁吧……”卡特琳娜忽然摸了摸魏沐白的脑袋“你的头发摸起来湿漉漉的…”
魏沐白反射性的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啊?”
直到女孩憋不住的笑起来“因为一头雾水啊哈哈…”她的额发和睫毛都在颤抖,脸庞上的肌肉构成一条条恰到好处的干净弧线,被明亮又温柔的阳光镀上金黄色的影子。她的眼睛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是揉进了无数星辰的绿色星云,正缓缓地转动,变成一片带着引力的漩涡。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被这样一双精灵一样的眼睛所吸引,像是被她催眠一样,陷入缠绵悱恻的幻境中。
少年的臂膀结实有力,他的肩膀胸膛也健朗宽厚,唇舌却绵软,她在世界上最坚固的壁垒中,却拥有最柔软的怀抱和笑容。
“我不信你把《神曲》原原本本地写出来了,你写的肯定不是地狱的部分是净界山的部分…”魏沐白捏着少女的小耳朵,替她将被风吹散的碎发别在耳后。
对方再一次给了令他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就是写了地狱的部分啊,我写了地狱里的恶魔是怎么折磨罪孽深重的灵魂,怎么啦?”她眼睛里的光开始让魏沐白感觉到疑惑了,泛起了朦胧的烟灰色。
“那…是怎么折磨呢?”他好奇的看着女孩,想要透过那片朦胧,将她飘忽不定的心牢牢掌握。
卡特琳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她吻了吻少年的耳廓“秘密。”随即起身远眺被河流淹没的橙红色太阳,点了点魏沐白的发旋“快起来,我要回去了。”
魏沐白仰头看着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的少女,她的忧郁,她的孤独,她谜一样的往事,杂糅在一起,像一条长长的丝线牵引着他的目光和脚步,令他欲罢不能。相爱的人之间需要有秘密吗,他还太过年幼,但少年正以蓬勃的姿态生长着,他总有成熟的那一天,他以满腔的信任和包容等待着女孩向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和魏沐白道别后,回家的路就变的艰难短暂。卡特琳娜曾无数次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现在她已经抛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少年分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全副武装了。
打开房门,换鞋时就已经听见了母亲兴致冲冲的话语,父亲也积极地应和着,他们罕见的相处融洽,在一个屋檐下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氛围。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退出了手机里的页面,只想离这个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的私密战场再远一点。
“卡儿回来啦,赶快换了衣服去洗个澡。你看到群里消息了吗?大家都在讨论你的成绩呢,我家卡儿就是比人家聪明。”母亲的声音清脆高亢,她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就快步隐在了楼梯后。
楼下的谈话声瞬间消弭,转而演变为刻意的窃窃私语,让人无法捕捉。可是对于她来说,即使浴室的水龙头呼啦啦的放出热水,她被蒸汽和水珠环绕,也对她的听力没有分毫的影响。
“你看这个怎么样?我之前还担心卡儿发挥不好想让她上南大,现在看这成绩,咱家孩子上沧乐都绰绰有余了。”母亲喜不自胜,几乎可以叫人想象到她眉开眼笑的表情。
“谁之前还说她想上姬临就去上,自己不爱管她这些破事…”父亲的话听起来像是嘲讽,却也有着浓浓的满意和自豪。
“诶你这人,我那不是气话,谁能把自己孩子往那个地方送啊!卡儿可是个女孩子,哪能整天打打杀杀的!”
“她倔着呢,还能听你的?”
“不听我的,难道听你的?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臭毛病,一点都不听大人的话,唉……”
诸如此类的私密谈话听过太多遍,已经习以为常。她不再听下去,那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话语就如同附骨之蛆,一再地提醒着她所要必须面对的事实,成为她抗争的根源,逼迫她计划一场万无一失的逃离。
她将滴水的头发吹到半干,换上新的内衣和睡裙,擦着潮湿的头发从楼梯上下来乖巧的按照父母的要求坐在桌边,把毛巾披在肩上低头喝粥吃菜,听他们的第二十万次谆谆教诲。
直到此时。
“志愿我已经填好了,刚刚和魏沐白一起,他资源学院,我报了人体工学学院,我们俩都是提前批次,七月份就可以入校了。其他学生八月份入校,我们一起军训一个月,九月正式开学。”
这一番话太过直白,单刀直入的强硬态度,将父母酝酿已久的千言万语都粗暴的堵了回去。犹如一个又黑又沉的巨大木塞,意图把将要破闸倾泻的惊涛骇浪硬生生塞死。
母亲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也不和我们俩商量商量?”
“之前已经‘商量’了很多次了,专业什么的我选了自己喜欢的。之后毕业了也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可以留在学院里做研究。”她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后路也一条不留,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往后十几年的生活框定的没有丝毫转换的余地。
“卡儿,你怎么这么倔呢!”母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撂“你怎么就老是跟我们对着干!”
父亲深深的呼吸,看得出他正尽量的让自己平和的开口“卡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招生办的老师,看看还能不能修改一下。每个人都会犯错,爸爸也会犯错,既然有错误咱们改正就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姬临学院的官方网站上,招生办的电话醒目的出现在三个人的眼前。
还不等卡特琳娜说什么,她的父亲已经直接拨通了电话。
“你现在打有什么用?人家老师都下班了!”母亲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在她看来只会和父母对着干的不听话的女儿,优异的成绩所带来的自豪感已经完全被少女的固执冲散,早被她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您好,这里是姬临学院招生办公室,因您的来电处于非工作时间,所以由我来接待您。我是招生办公室负责人Lilith,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电话被接通了,出人意料的是居然真的有一位声音温柔的接线员出现在电话那端,没有电子转接,也没有加班的冲天怨气,这位名叫Lilith的女人听起来知性、谦和、从容,仅凭声音就让人联想到这个学院的古朴典雅。
卡特琳娜的母亲似有犹豫,伸手不打笑脸人,对着这样一个态度亲和的招生办负责人,希望学校退还女儿档案的想法怎么都说不出口。
“您好您好,是这样的,我是咱们新生卡特琳娜的爸爸,孩子没和父母商量就自己把志愿给报了。现在我和她妈妈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办,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卡特琳娜的父亲反应却很快,三言两语就把问题避重就轻的简化了不少,为的就是以不便宣之于口的私人原因一步一步让学院主动退档。
可是电话里的女人礼貌归礼貌,和蔼可亲也挑不出毛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滴水不漏“您好,安泊尔同学的父亲。学院为了避免填报志愿中出现错误,特意放宽了学生权限,招生办可以帮您女儿重新选择志愿。毕竟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就是把学生档案从一个学院转移到另一个学院而已,您不用担心,和我说清楚想要填报的志愿,我这里可以直接修改的。”
男人一时语塞,对方说的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同一个学校的志愿修改而已,当然不用退档。此时他眼中尖酸刻薄又性格火爆的妻子适时的接过话头“这个…这个我们现在也没法确定,还要再多看看…老师你看要不先把档案退……”
“对对对,我们还要再研究研究各个学院的研究内容,也不急现在就报…”男人抢过话语权,匆忙地打断了女人的不当言论,这激起了对方的不满,碍着免提的通话才并未发作只嘟囔着暗骂了几句。
“嗯,您说的情况我了解了,这样吧,我先把档案退回云州市的招生办,这样安泊尔同学确认好了志愿重新填报一次就可以了,她是我校的提前批次录取学生,我们会给她留有名额的,不用担心错过录取的问题,您看这样可以吗?”女人终于提出了他们千呼万唤的方案,虽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波折,但不可不谓好事多磨,只要学校松口退了档案,那之后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他们哪里还管得着。
“谢谢谢谢,孩子不省心,太麻烦您了。”男人不住的道谢,从他放松下来的眉头流露出的得意再一次成为占据了卡特琳娜无数个晴朗心情的阴霾天。
她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握在一起攥得紧紧的,干净粉嫩的指甲绷出淤红的色块,单薄的睡裙因为她的动作皱成一团。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在自主招生中采集了安泊尔同学的声音,现在需要她的声纹验证,来完成后续的操作。她应该在您身边吧?”
情况急转,父母再怎么提前打算都想不到,这所学校对于学生管理的严格程度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他们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看了看他们固执的女儿,丝毫不意外如果把话语权交给她会有怎样的结果。
“这个…老师,我们是她爸妈啊,这有什么好确认的,我当妈的难道还会不让我家孩子上学不成?”卡特琳娜得妈妈语气一下子就激烈了起来,她总有些被怀疑的错觉,认为这个名叫Lilith的不怀好意的女人在怀疑自己对女儿的照顾和关爱,但实际上,不会有人操这个闲心。
“抱歉,请您冷静。这是学校的规定,我也是按规定来处理问题,请您理解并支持我们的工作。如果安泊尔同学无法提供验证,那么我不能无理由退回学生档案,再次向您表示抱歉。”
卡特琳娜的父亲把手机向着她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开口。被男人如有实质的压抑眼神锁定,无论多少次,从小到大,她都如临大敌,当每一次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躲避去掩藏的时候,她逐渐驾轻就熟直到如鱼得水。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一味的回避了。
女孩抿了抿嘴,她的父亲母亲都对这个表情十分熟悉,这是她每一次听从他们的意见时表露出来的乖巧懂事,无论这听从的背后是如履薄冰还是阳奉阴违,他们都为此时的孩子而满意。是啊,对于一对情感不和的中年夫妇来说,能有什么比得上一个让他们事事省心事事顺心的听话女儿呢。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女儿的变化他们一无所知,那些曾经有过的怀疑已经被日复一日的假象所掩盖。少女成长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翻天覆地的改变都在发生着无法控制的扭曲,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您好,Lilith老师。”卡特琳娜的开场白平淡无奇,父母不会察觉到她表里不一的异样,正如他们从未察觉到她日渐丰满的羽翼。
她与父亲目光相接,眼神温和明朗。后者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不会以任何理由修改自己的志愿,请老师保证,不会让其他人对我的录取造成影响。”
父母还未回过神的当口,对方也已经给出了回应“好的,我明白了,请安泊尔同学安心准备入学吧。”
“卡特琳娜!”
伴随着母亲的一声怒喝,父亲的巴掌也破空而来,被她轻而易举的接住了滞在半空“你不要把我当成我妈。”她站起来把肩头的毛巾甩开丢在椅子上“我吃好了。”
“卡特琳娜!你给我站住!”母亲站起来扳过她的肩膀“你怎么就是一点都不懂事!爸爸妈妈这是为你考虑!你不要因为你这个死倔的犟脾气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几条命?你给我去数数那个破学校里每年死多少人?你想早死,也不要拖着我和你爸!”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夹杂着隐隐的哭腔,她颓然坐回到椅子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也懒得去擦拭。
椅子上的毛巾掉在地上,但已经无人去理会了。
男人的表情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卡儿,你告诉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学校。爸爸知道你从小到大,都不是坏孩子。”
她站在灯下,茂密的头发在夏季潮湿的空气中依然水气氤氲,犹如纠缠在一起的红棕色海藻,蓬勃而自由的已经迫不及待的宣告了主人对新生活的向往“因为我,不想再留在你们身边,哪怕一分钟。”
出乎她意料的,男人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在对面自己妻子的身上游移了片刻便不再咄咄逼人“…的确,我们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环境…可是你怎么能拿自己的下半辈子开玩笑呢?爸爸特意了解过那所大学,你一点都不清楚如果你真的进去念书了,你会和一群什么样的人朝夕相处…你还……”
“我知道的。”卡特琳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流泪的母亲,她忽然想起那个明月高悬的子夜,轻轻坐在窗边的女人,她的表情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一样的不甘心,一样的满腹牢骚怨怼。最后一丝歉疚和不忍也烟消云散“我十分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地面上的毛巾缓缓地漂浮起来落在卡特琳娜伸开的手掌上,她握着毛巾的手垂下来,少女表现出了和从前一样的乖顺,甚至带着些许罕见的雀跃“我回房了。”
“安泊尔同学,请问是否需要帮助?例如预定车票以及办理提前入学的手续?”家庭矛盾偃旗息鼓的当口,大人们都忘记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Lilith的问题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这才意识到,从前认为不可外扬的“家丑”,此时完全暴露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高校老师面前。
“好的,谢谢您,Lilith老师”卡特琳娜不明白这位老师为什么叫做这样一个叛逆的女魔头的名字,但这些不重要,此时最令她激动的,就是将要冲开这个牢笼,前往广袤的天地间,无论那里是地狱还是战场,她都如蒙大赦。
“姬临学院,感谢您的帮助与信任。能源规划与人体工学学院2081级新生,卡特琳娜·安泊尔,权限匹配成功。”电话那头的女人的音调忽然变的愈发柔和,可这过于正式的话语却像是出自一个机器人之口,那么之前毫无机器痕迹的回应又是谁呢,她的身份变的扑朔迷离。
卡特琳娜将这些问题都抛在脑后向楼上走去,她总有把这些东西弄清楚弄明白的一天。背后传来手机砸碎在地上的一声巨响,宣告着这场没有结果的战争正式的结束了,她无数次想要逃离的生活,想要统统抛下的耻辱和压迫,在这尘埃落定的这一刻,在审判的这一刻,终于如愿以偿。那么当枷锁被砸碎的时候,曾经的囚徒昂首阔步的走向远方时,就算饱尝了辛酸的眼泪沐浴了牺牲的血雨,这些在她眼中都不足惜,她只要能够离开,什么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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