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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立中宵(11)(2 / 2)

这样的夜晚,竟然还有人在湖边读诗?石阶上的积水滴滴答答淌下来,潮湿的脚步声却在靠近时销声匿迹,寒风过境,连长着青苔的石头,都畏惧地蜷缩起来。远处的大楼上亮着警示灯,是在照行人脚下泥泞的路吗,如果这路的终点是悬崖峭壁呢。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走在路上,放声歌唱,大风刮过山岗,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天空中既无雨滴也无飞鸟,只有厚重的云层,正逐渐崩裂出缝隙,被禁锢的月亮挣扎着,数道银光洒下,是她怒吼着的辉光。风停了,湖面却泛起波澜,读诗的人是身处滔天巨浪的行者,将张牙舞爪的浪花獠牙统统拔除。

“…他们要以凯旋的号角来标点每一千个被杀害的人数,来引起魔鬼的笑乐,当他看到妇孺的血肉淋漓的肢体;他们祈求他们能以“不真”来蒙蔽人们的心灵,来毒害神明的甜柔呼吸的气息……”

身为战士的女孩,她的唇舌已念出了决意、杀戮、与矇昧。初霁的深夜,月光在神明的眼中播种慈悲,神明以大义赴死的凛然护佑神殿中的异端。

“…因此他们整队到佛陀,那大慈大悲者的庙宇里,祈求他的祝福,战鼓正在隆隆地敲,大地颤抖着。”

须得有人和她站在一起,她呼唤着信徒,可信徒只是月光之中虚幻的影子。

“瓦莲莉娅?”

阶梯下,湖堤边,她坐在长椅上,回过头,白金色的头发垂下来,和她夜色中的神情一样,柔软的随风飘散。“这么巧?你也睡不着么?”

魏沐白走下阶梯,鞋跟带起的水珠淋湿裤脚,但他却并未察觉。他靠近坐下来,熟悉的兰花味道缓慢将他包围,这感觉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且安全。“嗯,有些头疼。”

“你着凉了,是因为之前的露天表演么?”她合起了膝盖上的书,目光由湖面转向面前的朋友。

“……只是有些头疼的事…”似乎是觉得女孩的误会有些好笑,他感到心情已经没有甫一开始那么低迷。“我们应该是不会容易生病的吧。”她的身上似乎带有某种魔术般的魅力,奇迹似的令人安定。

眼前的少年不似平常般从容礼貌,但却更真实,他是可靠的也是诚恳的,令她几乎忍不住和盘托出。“或许…还是会生病的…”

还好,还好她是个足够强大足够谨慎的朋友,既然香取夏绪仍不愿意敞开心扉,那么她没有权利代替对方做出决定,即使他们已经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哪怕在她心里也认定了正确的做法其实是去找香取夏绪的导师赵扬帆阐明这一切,但只要对方不开口,她就永远不会做这个先开口的人。

“嗯…卡特琳娜好像是有蛀牙的……”身边的男孩自顾自的回忆,看得出,他需要一个能发泄压力的情绪缺口,瓦莲莉娅似乎就正在成为这个缺口。

“……”她并不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比起应该与否,她更在意的是正确或不正确,比起别人,她更在意自己。毕竟这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而这世上她还有很多要去了解的事,在意自己就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

黑夜掩盖了一切,魏沐白察觉不到女孩对这个话题的低参与度,在共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里,他一向都是迟钝且缺乏洞察力的,这是年少时的通病。察觉不到异性朋友的细微变化,察觉不到爱人的言下之意。

“其实有时候,我希望她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毕竟你们是如此的相似,可又如此的不同,毫无意外的你们将会成为一种女孩,令人沉迷的女孩。

瓦莲莉娅的目光移到了男孩有些泥泞的运动鞋上,有那样一位万众瞩目的女朋友,他似乎很辛苦。“她不会像我一样…不过为什么这么说,她应该不会高兴听到这种话。”

对方后仰身体,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不知为何,她有种错觉,觉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没有这么的…如释重负。难道他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但这都不是自己要关心的事情,因此她只是随意的回应,并没有和对方深聊下去的打算。

“对,我知道这不太合适。她是独一无二的,我不该这样要求她,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这么想。”魏沐白交叉着双手,看向远山与天空,他不知道的是,几天以前,他正苦恼着的人也曾坐在这里,烟花的光在她的身体上流淌。

“她确实要更…活泼……”香取夏绪是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装扮与新潮的搭配,作为室友的她也耳濡目染过不少时尚杂志与画报。用“活泼”来形容画报上的女孩实在是勉强,卡特琳娜的艳丽大胆,绝对的容貌优势颇具攻击性的凌驾于同期其他人之上,在青春正好的年纪站在相当的高度。

比起她,自己似乎太平庸了些。

似乎想起了话题中的人某个惊鸿一瞥的样子,少年温润的笑起来,眉眼之间的幸福与酸楚相互碰撞,于是这温润之中,多少带了些惆怅的意味。“嗯,是这样。”

“听起来,你对她不满意。”

“……不…不是这样…”

“那么你是对自己不满意,或者…”

“对不起,我不该说起这个话题,我们还是聊聊别的吧?”

“你不满意她的迁就,也不满意自己无法追赶她的脚步,是这样吗?”

“我们还是……”

“换句话说,你们之间的落差让你心里不平衡,但你又无法控制这种不平衡。你希望她像我一样,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要更平衡一点,只是觉得我要更柔和一点,只是…”

“别再说了。”魏沐白平静的打断了瓦莲莉娅的话语,她们果然是相似的,连对自己内心的把握都这么的熟练,熟练的令他有种隐私被窥伺的羞怒。

“只是你不满意自己,又无法改变卡特琳娜,是这样吗?”

少年用力握住了朋友的手腕,语气艰难的维持着表面上的和颜悦色。“拜托,别再说了。”

对方依言不再开口,却在他逐渐放松的最后再次抛下重如磐石的字句,那些比他更加平静的话语如同撕开伪装的手,不留半分情面。

“既然你无力改变,那么又在和我抱怨什么呢?”瓦莲莉娅收回目光,眼神飘向远方。即使被戳破了最不愿为人知晓的心事,他也是个不会强硬起来伤害别人的温柔男孩。“你认为,我会比卡特琳娜…更温柔吗?”

云层的缝隙变换形状,湖面上的光斑也游移不定。零星的雨丝飘落下来,不知有多少深秋时节仍抱香枝头的残桂也正零星凋谢,空气中的冷香似有若无的冲进鼻腔里,像一根根柔软的针,将五脏六腑都缝纫的一团混乱。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的时间,好在这次电话那端终于有了回应。不知为何,卡特琳娜已经不想再和从前一样用柔软甜腻的撒娇来自我安慰这长久的等待,她现在需要对方合理的解释。

但也和从前一样,她在被无端责骂后得不到父母合理的解释,在没有休息没有放松的每一天得不到助理与任何人的解释,在这一次,她同样得不到解释。

“喂?安泊尔?我是李渺颜。”

“嗯?”

“魏沐白出门了,他手机一直在响。你有什么急事,需要我转告他吗?”

“不用了,谢谢…”

“嗯。再见。”

“……”

在已经过去的久远岁月里,她已经记不清是不是也曾有过那么一次,自己渴望他立刻来到身边。记忆已经消散,可这感觉却依然分明。这是某种预感,有关失去,有关主动割舍的决议。当时未能够完成的事,她要在今晚重新抓住,重新握紧。

翻身下床,穿戴整齐拿上雨伞。镜子里的那个女孩陌生的让她害怕,但又必须鼓起勇气来,她必须鼓起勇气来,再次面对选择。要避免留下出入记录,从窗户离开是最佳的选择。强大的内心令她鼓起勇气,勇气令她镇静且细致。

打开窗户,外面的风还带着香气,校园里永远有四时的花与灯,让这里的每个人觉得,生活着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单薄的身影从窗口飘飞出去,略作徘徊后飞往人迹罕至的湖边堤坝,如一只猎食的黑色巨鸮,瞬间就被夜色吞没。

高桥奈津江站在阶梯上,大气也不敢出,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已经走了一大段路平息了跑步过后的喘息,不然现在站在卡特琳娜身边,她真担心对方杀了自己泄愤。

尤其是……魏沐白与瓦莲莉娅还牵起了手,背对他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哦现在放开了,怎么牵得太久了手冷了吗,真是看不下去这种戏码,如果不是父母与哥哥一再要求在校园里不要与人争执要保护好自己,在看到两个人堂而皇之的同出现在卡特琳娜的生日会上时,她就要忍不住掀桌了。

就在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想要离开时,一直在沉默的卡特琳娜将她拉住了。“他们坐了很久了,是吗?”

说实话,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比较,更别说是两个同样美丽而优秀的女孩,如果她们交情一般却又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同样的天赋、同样是眉眼深邃、同样的导师专业…甚至,共用的男朋友,那么她们将会有更多被放在天平上的时刻。高桥奈津江从来都要更偏心瓦莲莉娅一点,因为对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平等的漠然,似乎不关心身边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于是显得更柔和,还有一种奇妙的平易近人感;卡特琳娜则不同,她的朋友圈亲疏分明,却无一例外地都是学院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对于自己则仅仅称得上不失礼罢了,这便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别有居心,许多女孩们都因她的锋芒而退却。

可现在,她的袖口被微弱的力量牵住,那似乎就是对方身上仅存的,全部希望。

“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在了。”

是出于某种报复且看好戏的心态吗,最后的希望也被她掐灭。高桥奈津江看着卡特琳娜古井无波的眼瞳,那里似乎已经流干了泪水,流干了所有的不舍。她知道,此时只有真相,即使让她绝望也一定要清清楚楚说出来的真相,才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对方仍强撑着从容,放开她的衣袖,缓慢的点头,缓慢的呼吸。“谢谢你,要下雨了,这把伞借给你吧,别生病了。”

“不用,我宿舍很近。”

“这时候的雨,淋了最容易感冒了。”

“那你呢,我们可以用一把伞,一起走。”高桥奈津江担心的皱起了眉头,这个样子的卡特琳娜,让她怀疑只要自己一转身离开,她就会立刻在下面两人面前投湖自尽。

可对方的笑容十分真切,一点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样子,她依然难过,难过的像是在雨中等待晴朗的花,且相信着,一定有晴朗的那一天。“不用啦,这把伞太小了。”她向后退了一步,上了一个台阶。“走吧,要下雨了。”接着便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

高桥奈津江看看天上逐渐被云层淹没的月亮,再低头时,发现对方已经从长长的阶梯上消失,看来是不会自尽了。长椅上的人依然没有动作,她却不想再看下去了,或许狼狈而逃的卡特琳娜与自己一样,受不了这里令人作呕的味道。

走在潮湿的石阶上,已经有零星的雨点打上了脸,在树丛中穿行的少女撑开伞,想着这个夜晚里每个无辜受难的人,她们都那么美好脆弱,且都正在逐渐破碎。在风中,在落花中,她揉着眼睛痛哭起来,来不及擦干的泪水,滴在脚下的石砖上、泥土中,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共同祭奠那些在夜晚悄悄死去的好意。

这把伞,明明就是漂亮的双人伞啊。

她的哭声是那么放肆响亮,掩盖了不远处半空中另一个女孩带着一股子恨意与狠劲儿的声音。

“高桥悠树,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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