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三十年。
当年春, 南方岛国非达斯亡国,八万降兵被押送至波多雅斯帝都,皆被贬为奴隶。
当年夏,非达斯国近千降兵不堪折磨密谋反抗, 但尚未来得及发动事变便被人获悉, 立刻被法埃尔将军率军镇压。
暴君萨尔狄斯下令, 将非达斯国的八万降兵驱赶到城外的坑谷。
仅仅一晚, 八万人皆尽被活生生地坑杀在谷底, 无一人生还。
这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让整个大陆的人都为之惊骇不已。
但是众人又因为畏惧于萨尔狄斯,皆是噤若寒蝉, 不敢发出一言。
但是人们心底深处对这位残暴不仁的暴君的不满以及恨意越来越深。
那种愤恨的情绪就像是被埋在大地深处的岩浆。
虽然地面之上安安静静,暂时看不出来,但是岩石深处滚烫的岩浆却在不断地沸腾、翻滚, 蠢蠢欲动。
只待有一天到了极限,就会撕裂大地,凶猛地自地面喷涌而出——
…………
………………
一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
赤红的火光将夜空映红了一夜,直至天光破晓。
大火过后, 寸草不生。
坑谷已被填平。
这炼狱般的一晚, 那数不清的年轻生命皆尽被埋葬于泥土之下,再无痕迹。
夏至时分, 正是最热的时候。
烈日当空,毫不留情地曝晒着大地。
明明酷热至极,但身在庭院中的少年却浑身发寒。
弥亚坐在庭院凉亭的石阶上,石板被阳光晒得发烫, 炽热的阳光穿透他透明的身体, 将他整个人沐浴在其中,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虽然他的眼似乎看着前方发呆, 但是他的眼却没有丝毫聚焦。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色看向了遥远的地方——或许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亮,让他的瞳孔近乎完全透明了一般,他的眼神很是空茫。
他就这样神色恍惚地坐在这里。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头顶的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
当太阳半截落入地平线的时候,阳光已经变成了火红的色调,地平线上的火烧云就像是正在天与地的交界处燃烧的火焰。
火红的光映在少年的脸上,将发怔了一整天的少年唤醒了过来。
因为眼前的夕阳余晖像极了昨晚他所看到的映红整个夜幕的火光。
前者是美丽而壮观的。
而后者的壮丽宏大却是残酷的以八万年轻的性命为代价而绽放。
如此轻飘飘的一个数字。
如此沉重而又惨烈的数字。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来得及……还有可能改变什么的话……
那么从现在起,未来就已经有了结局。
这场屠杀将会被所有人铭记,被历史铭记。
而暴君萨尔狄斯的未来,也已就此注定。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违背我?——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命令我?】
不同的世界,却终究是同一个人。
而这一次,却更让他感到无力。
明明知道不可以,他却阻止不了。
弥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透明的手被火红的夕阳穿透而过。
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
所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轨迹。
而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萨尔狄斯。
他只是一心想着,这个世界的萨尔狄斯也是萨尔狄斯。
但是他忘了。
这个世界的萨尔狄斯又和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少年不一样。
这里的萨尔狄斯,不止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更是一名俾睨天下已久的帝王,一个习惯了杀戮、视人命如草级的暴君。
这个萨尔狄斯所经历的、所遭遇的那些都和萨狄不同。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他以对待萨狄的方式去对待这个世界的萨尔狄斯。
但是昨晚那惨烈的一幕已经让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是他太过于自以为是。
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
或许是从这个世界的‘弥亚’死在海底的那一刻起,或许是少年的眼被硬生生地挖出来的那一天起,或许是青年亲手杀父弑母的那一瞬开始——
一切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来不及了。
弥亚用力地攥紧手。
这是个注定要毁灭的世界。
他所难受的,并不是萨尔狄斯对他说的那句话。
而是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萨尔狄斯走向自我毁灭。
——是他明明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
少年低下头。
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天色暗了下去。
夜风刮了起来。
少年的额抵在膝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夜风吹得冷,他的肩膀微微缩着。
风掠过这座寂静的庭院,水池中碧绿的莲叶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夜露自绿叶上滚落,在水面上漾开小小的水痕。
而后,很快又回复平静。
水池旁的石亭下,少年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夜色之中。
……
………………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深夜时分。
一轮弦月高挂夜幕之上,将冷清的光辉洒落在大地上。
偌大一座寝宫,却是空空荡荡的,异常冷寂。
一间卧室,雕栏玉砌,金饰贴壁,极尽奢华。
玉雕的床上,铺着轻薄柔软的天鹅绒的床褥。
躺在床上的帝王在月光下缓缓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