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我介绍委实猖狂,又叫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半个字反驳。
这被世间光明偏爱的神祇,生来便是辉赫显耀,一如灼灼烈阳,光耀着洪荒四境。纵然巫妖量劫落个身陨道消的结局,世人众说纷纭,仍是敬佩有之,叹惋有之。
故有言曰:
自君后,世间何人称东皇。
鸿钧垂眸望向祂,广袖微扬,忽令天地无声。
仿佛凝固的时间里,唯独圣人尚有行动能力,此时此刻亦是静默不言,恭敬地垂首肃立。
太一照旧是懒散地笑着,为在场之人熟悉的金眸微微眯起,半晌,方低垂下头颅,从容地向这位教化众生的道祖行礼。
哪怕后者接下来所言,足以断送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听起来真是太不划算了啊,吾友。
太一在心底琢磨了片刻,笑着喟叹一声。
若是此生再无机会逢君,又何必再睁眼于这世间?
他思绪未尽。
道祖淡漠缥缈、如临渊谷绝地的声音,已似惊雷炸响在太一耳畔。他本能地屏气凝神,感受着那一字字神文,于脑海中盘曲虬结,宛如咒誓。
地涌金莲万朵,漫天紫气云涌,天地为证,此言至公。
“巫妖量劫之果,于万载前尽数结清。东皇太一殒命,一应天数,二偿劫怨,三为自弃之。逝者不可复,渺渺天地予之;往者不可追,圣人以大慈悲许之。今有生机一线,允其重生。”
鸿钧没有去看众人各异的神色,继而道:“然,真灵既散,魂魄未全;功德未满,不复神躯。此后万万载,东皇太一当关押于紫霄宫,未经允许,不得踏足洪荒半步。”
“汝,可认?”
太一微微抬起下颌,金眸定格在高高在上的道祖身上。眉心一点太阳神纹熠熠,姿容耀眼得近乎刺目。
他洒然一笑,语气断然:“既然天地愿意容我,太一自当认下。”
鸿钧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应誓者,东皇太一?”
太一:“应誓者,东皇太一。”
契约既成,金光一闪没入太一体内。
太一眉宇微挑,很快便感到神识凝实几分,不似先前时有断断续续之感。
干脆利落把自己卖了的神祇,支着下颌思考了一瞬,下一秒便颇为认真地朝鸿钧问询道:“敢问道祖,不知吾友玉宸,尚在紫霄否?”
浮黎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冰霜咔嚓咔嚓,一寸寸结成森冷长剑。
鸿钧瘫着一张脸,漠然道:“不可说。”
“那就是不在了。”太一微微一叹,原先灿烂的笑容又黯淡几分。
他转而一拍混沌钟,颇为忧心道:“吾友门下弟子众多,岂可放任自流!若有无知宵小冒犯,该如何是好?”
陛下您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太清圣人和玉清圣人在看您诶。
事情发展到此处,作为三清之长,太上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道尊一甩拂尘,下一瞬,变动再生。
碧波缓缓涌上冰层,偶有清脆的破碎声传来。苍雪无声消融于天光之下,有着剔透易碎的美感。灿灿的金芒跃动在枝叶之间,原先半枯的银杏重唤生机,叶片上泛起绸缎似的流金光泽。
变化迅速扩展开去,除却那将永昼三千日夜的耀日,其余皆慢慢恢复原状。
浮黎指尖微动,神情莫测地望着此景,倒也没说什么。
太上慢条斯理道:“幼妹暂离碧游宫,吾既为三清之长,于情于理,可代其暂为执掌截教。”
反正八景宫也没有几个人,临时搬个家也挺方便。
来来来大兄弟,笔给你,给我接着说:)。
太一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冥思苦想。
他又双叒叕拍了一次混沌钟,盯着海面忧心忡忡道:“吾友那么大一个碧游宫呢,被她徒弟开到哪个角落去了?这群人怎么回事,都洪荒历……哦,还没有这玩意,怎么可以无证驾驶呢?”
浮黎冷笑着划开了虚空通道,强行挪移了某座正在海底快乐穿行的岛屿。
待迷迷糊糊的截教弟子们意识到不对时,已经与诸位圣人大眼瞪小眼,深情对视了许久。
多宝微咳一声,在师弟师妹们仰慕的视线注视下,当仁不让地出门背锅去了。
虽然这次好像真的是他的锅,咳咳。
在东皇陛下有情有义、有理取闹进行到下一步时,冷酷无情的鸿钧道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了吧,可以上路了。”
太一:“等等!”
鸿钧步履一顿,便见太一匆匆忙忙地扯下一片银杏叶,神念一动,便往上留下了几行神文,转而托付给了多宝。
“待吾友归来,麻烦阁下转交于她。”
无时无刻不熠熠生辉的神祇微微露出个浅笑,本该是清曜夺目的眉眼柔和几分,仿佛岁月亦为之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步履踏足虚空,便待跟随鸿钧离去。
经过女娲身旁时,太一微微垂首,真诚道:“谢谢......这些年,辛苦您了。”
圣人怔怔地望着他,亦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敛袖行了半礼:“妖族女娲,且祝陛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