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谢之睁开眼。
自始至终他都记得,自己是剧毒发作,生生痛死的。
但在梦中那样真实地看到自己的死状,又是另一种体会。
一辈子与世无争,远离红尘,却还是落得个被毒死的下场。
可悲的是,他并非死而无憾。
一身修为名动四方。为避免被同门猜忌,他尽量减少出入,终日留守岁寒居,醉心于自己喜欢做的事。
喜欢看山看水,喜欢琴棋书画,喜欢摆弄物件,更喜欢从现有经书上参悟心得,进而写出自己独创的秘籍。
那本呕心沥血之作眼看就要著成,他却毒发身亡。
唯一的心愿,就是赶在论道大会之前,将这著作献给道宗,既能助道宗赢得本次大会,又能造福后世弟子。为此他紧赶慢赶,就连在山下捡到一个少年,苦苦哀求想要拜自己为师,他都没有答应。
少年最终被白师弟要去,他也命丧于白师弟之手。
那一世怕是再也回不去,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在白师弟的门下得到善终。
谢之叹了口气,坐起来,打量着目前所处的环境。
他记得失去意识之前险些摔倒,是何铮抱住了他。后面的事虽然他一无所知,但肯定也是何铮把他送到这个房间里来的。
果不其然,他稍一转头,就看到了一旁陪护床上睡着的何铮。
然后谢之有些错愕。
何铮一米八六的个子,居然面朝墙壁,在窄小的陪护床上缩成一团,就好像周围的空气是千钧巨物,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好像还在说什么,语声低而细碎。
谢之正要下床,忽然眉心微动,低头就瞧见手背上插了一根银针,上面用胶带固定,另一端连在床头高悬的吊瓶里。
邪门暗器?
他立马拽掉针头,下了床。走到何铮身边才听清,何铮正在不停地念叨着“我不要……不可以……死也不可以……”
借着窗帘透进的微弱晨光,谢之看到他皱成一团的脸。
就好像正在遭受炼狱酷刑。
什么梦,能把人折磨成这样?
谢之正想帮何铮一把,却忽然愣住了。因为何铮睡着,刘海垂在一边,露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额头。
额头饱满,眉骨高挺,给整张脸增添了别样的气质。
何铮的外形就是这么奇特,刘海盖住额头和眉骨,整个人阳光乖巧,少年感很足。一旦露出额头,就多了七八分气势。
所以何铮的粉丝经常夸他“留刘海奶,露额头攻”,超强的可塑性让他成为各大造型师青睐的对象。
但谢之不懂什么攻不攻,奶不奶的。
他在意的是,他突然发现何铮很眼熟,像是很久以前就见过,却又想不起是在哪见的——原主的记忆在脑海中波澜起伏,他整个人都有些乱套。
换班的护士早起查房,瞧见床头的吊瓶悬空滴漏,本该在床上输液的谢之,居然赤脚站在地上,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哎,你怎么把针头给拔了?”
可是下一刻,谢之还没怎样,倒是睡在陪护床上的何铮,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脸上还带着惊恐。
护士紧接着就发出第二声惊呼:“铮铮!真的是你啊铮铮!原来你和谢老师在我们这里住院!”
她是何铮的粉丝,昨晚睡得很晚,尽刷热搜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大清早过来查房,就看到了爱豆。
但她马上发现何铮脸色不对,“铮铮你的脸色好差,都出汗了,我去帮你叫大夫看看吧?”
何铮已经回过神来了,暗骂自己昨晚大意,本来不打算睡的,结果一条恶评给搞砸了。
还好,昨晚的娱记都糊弄了,这种小场面更不在话下。
他抚平刘海,把目光落到谢之身上,脸上全是惊喜:“太好了谢老师,你一直都在。”
谢之正在一旁琢磨这个世界的追星行为,猝不及防听见这句,有点蒙:“……什么?”
何铮神色疲倦,却是疲倦中带着欣喜,欣喜中带着关切,“我梦到了你的葬礼,特别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只是梦,谢老师安然无恙!”
谢之明白了,难怪刚才的一瞬间,何铮表情是惊恐的。这个年轻人,连做梦都在记挂原主。
真是有情有义。
他轻声说:“我没事,你放心吧。”
目睹这一幕的小护士捂住嘴,激动地发出仓鼠叫:“铮铮做梦都想着谢老师!真是钢铁兄弟情啊!就说铮铮这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人关系不好!”
何铮好像被夸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请问,你是来照顾谢老师的吗?”
“是的。”护士连忙进来,“谢老师的葡萄糖还没有输完呢。”
谢之见她去拿针管,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何铮心里好笑,这么大个人怕输液,但还是挡在谢之前面,对护士说:“他血糖低是因为太饿,我让朋友送点吃的来,可不可以不输液了?”
“理论上是可以,要不你们先吃饭,我去问医生!”护士应着声,匆匆往外去,到门口还不忘再补一句:“铮铮……你真帅!”
何铮回以微笑,礼貌地说谢谢。
谢之站在他身后,感慨万千。前生今世,第一次有人挡在他身前护着……真是沾了原主的光了。
二十分钟后,何铮的助理阿然提着早点进了病房。
何铮接过来,把豆浆打开盖子,递给谢之。“谢老师,吃点吧。”
谢之叹了口气,接过去,喝了一口。
很甜,很香,但很陌生。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岁寒居周围的竹子生了笋,他也都是分给别人。人间烟火对于修行无益,但这个世界的灵力薄弱而冗杂,难以吸收,更不适合修行。
不食人间烟火,会饿死。
何铮又剥了个鸡蛋递过来,谢之道着谢接下,试探着咬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