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红叶大姐时,窗外的晚霞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日头西沉明月东升,残留的那一点昏暗的天光不足以将地面照亮,我站在四楼病房的窗前向外看时,她的身影整个模糊成红色的一点,在两旁种着灌木植物的道上缓缓前行。
这时刻太不祥,总让人有不好的预感,细思却又无从分辨,如鲠在喉倾吐不得。我手按上明亮清透的玻璃,觉得它比樟子纸冰凉许多。
护士小姐和医生都出去了,中原中也还没回来。
旁边有人时我不好意思询问这具身体是什么样的,此刻便就着屋顶处白惨惨灯光从倒影里细细端详。刚开始还有些看不清楚,但天色完全沉下去之后,纤细挺拔的少年人便从影子里同样面无表情的回看过来。
蓬松柔软的黑发,苍白还贴着纱布的脸,在光下会显得有些温和的茶褐色眼睛,以及……唔,一点点婴儿肥?
这算什么,我心想,抢了人家小孩子的身体吗?
说起来,这具身体多大、叫什么、家里怎么样、是做什么的,我还都不知道呢。唯一知道的还是从中原中也最初话里推测出的,姓氏是“太宰”。
站的太久有些头晕,额头也烫的好像在往外冒着热气,我就一边打算将来一边将脑门抵在玻璃上,借那一点凉意沉下心来。
这勉强能算是一种进步吧,第一次记忆不清晰,第二次懵懂到死去,第三次幸好遇到了玲子小姐那样温和的人,第四次,我总算可以自己冷静有条理的思考了。
当务之急是了解这具身体,以及这个世界。
我全部的记忆都来自于死亡与平安京,前者毫无作用徒增痛苦,后者为我启蒙,却也将我的思维都定格在了那个时代。比如中原中也手里那个让我警惕很久的“盒子”,从红叶大姐她的话里就能知道,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人手一只的通讯工具而已。
好像还有记录声音与图像的作用,这就不难解释中原用它对着我的举动了……大概是在记录“太宰失智行为”之类的东西吧,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挺糟糕的。
然后就是想办法还债吧……看看有什么工作能偿还就医的债务之类的,我不太确定这具身体家世如何,看脸还挺不错的,身上却有好几处伤疤。
门把手转动发出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眼角的玻璃反光里出现一抹橘色。我转过头看向正推门进来的中原中也,礼貌的笑笑:“一直没说,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中原先生。”
虽然我当时已经接受溺死的结果了,但活着总是让人高兴的。
……应该是吧。大概?
我是诚心诚意感谢他的。虽然之前闹的很不愉快,但这不能否认中原先生确实给我帮了很多忙的事实。恩情如此,再多不好也抹消不掉。
但中原中也硬生生在温暖的室内打了个激灵。
中原中也:“这张脸做出这个表情,意料之中的令人……不适啊。”
我“……”了一下,虚伪微笑:“想说令人作呕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呢。”
他想了想,迟疑的摇摇头:“倒还没有讨厌到那个地步。”
你在迟疑什么啊?!所以说果然是讨厌的吧?!只比令人作呕差一点点是吗?!
我心累的无以复加,干脆闭麦,只听他讲。但对着我这张脸可能确实是太难为他了,中原中也越说越艰难,最后扶着额头也沉默下来。
“……太难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反驳,或者讽刺我?”
“给你正当理由打我一顿吗?我还是个病人啊。”理直气壮的这么说完,我露出一个超脱的笑:“要不你回去酝酿一下?做一个晚上的心理准备,说不定就能做到了呢。”
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有句话叫钝刀子磨肉,有句话叫……
我阴森森的想,这一晚上,他会绝望到做噩梦也说不定。
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才知道这个时候的中原中也为什么连跟我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都费劲,也非常庆幸那天没趁机怼他……毕竟我可没有和“港黑重力使”多年互怼、能够精准闪避对方每一次攻击的经验。
毕竟太宰治的身体不太抗揍的样子,挨上一下都够我受的。
不过那天晚上他拒绝了“回去酝酿”的提议,非常负责的打算缓一缓就继续。最后还是我借口折腾一天累的不行想要休息了,他才沉吟片刻,嘱咐了一句“有事按铃叫人”,快速离开。
我:“……”
总之,来到新世界的第一天,以相互折磨结束。
…………
病情反复了几天,擦着肺炎的边险险好转。
我逐渐适应了相比妖怪之身更加虚弱的人类的身体,也渐渐了解到了这具身体的信息。期间中原中也每天都来探望,与我相处越发心平气和的同时,也给我提供了不少信息。
比如说,这具叫做“太宰治”的身体,现年十八岁,无父无母,四处流浪,是个写作自由职业者读作无业游民、偶尔写篇小说维持生活的浪荡子。私下里还做着点非法的勾当,爱好是自杀自杀和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