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的美食街,叫做“簋街”。这条街西起东城区交道口东大街,东至东直门内小街,横贯繁华闹市一公里有余,聚集着大约一百四十多家餐饮服务商。每逢夜幕降临,这里总会灯火阑珊,食客如织,其中不少门店通宵营业,把整条街道装点得彻夜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酷爱缅怀四九城岁月的老北京人大多都有印象,这条餐饮界公认的黄金地段,最初并不叫簋街这个名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批商户进驻投资的时候,这里还是叫做鬼街的,大约得名于脚下泞涝荒凉的土路。对传统习俗稍作了解后不难知道,“簋”与“鬼”字同音,最初指的是一种在举办祭祀活动时用来供奉食物的鼎状青铜器,随着文化演进逐渐称为“食物容器”的代名词。鬼街此后易名为簋街,恰好契合了餐饮业云集的地标特征,也算做到了实至名归。
对于簋街的别样风情,萧飒沓深有感触。偶尔也爱约个三五好友,找家对胃口的馆子边吃边聊。可惜打小就对酒精过敏,往往只能像个局外人一般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猜拳行令,杯盏交错。每逢此时,他总会起身走出店外发愣,任由思绪穿梭在这片餐馆林立的饕餮圣地,与满街游荡的饱死鬼和饿死鬼们擦肩而过。
秦琅这老小子,那样显赫的身份,照理说不会轻易选择簋街这种备受市井小民追捧的去处,不料居然爽快地将见面地点约在位于交道口大街南侧的花见楼,如此低调行事,令人深觉意外。转念又想,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为了寻求新鲜感,大概偶尔也会尝试一下贵脚踏贱地的感觉怎样吧。
预感到这个时间段很难找到停车位,萧飒沓直接坐出租车到了花见楼门前。结完账迈出车门,还没来得及这栋占地不算宽敞的三层带露台小楼跟前站稳脚跟,就从里面走出一位满脸横肉的高大个壮年男子,朝他似笑非笑地鞠了一躬,礼貌地问候道:“萧先生,没想到您也到了,快里面请,我们秦董随后就到。对了,上次太过仓促,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在秦董手下做事的人,你叫我老牛就好!”
“牛师傅好。”这个男人萧飒沓刚好认得,记得当初在蓝氏制药厂东门口挺身拦截秦琅座车时,同冲出驾驶室的暴脾气司机有过一面之缘,就是眼前这个人老牛没错。跟在这位身材高大的司机师傅身后,不知不觉已经从底层大厅爬上了吹着夜风的露台之上。抽空掏出手机对了对时间,刚过八点四十五分,看来并非对方摆架子有意卡点赴约,而是他萧某人心中焦急,略微提前了一刻钟到。
露台建在三层楼上方,面积不大但视野颇佳,照明设备和藤桌、藤椅、藤沙发等设施也一应俱全。守在通道两旁的男女服务生见有人上来,连忙毕恭毕敬地忙着替客人领位,然后殷勤地端茶递水,笑容满面地询问是否还有别的需要。萧飒沓选了一张冲南的靠背藤椅坐下,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菊花茶捧在手里。
“萧先生稍安勿躁啊,”见萧飒沓时不时地关注时间,身躯宛如宫殿石柱般五大三粗的老牛站到身旁,压低声调解释说,“秦董原本比您到得早些,谁知板凳还没坐热,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的手机就响了。接完电话之后,秦董嘱咐我说,他现在先去附近见一熟人,叫我不用跟着,代他在花见楼这边迎您,还让我务必转告萧先生,他保证能够在约好的时间之内赶回来跟您见面。”
“原来如此,牛师傅您别老站着,坐下来喝杯茶吧。”萧飒沓其实早就用眼神关注到面前藤桌上放着那杯普洱茶,本以为是老牛要来解渴的,却不想竟是比自己早到一步的秦琅特地点了却没来得及品尝的东西。
“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您坐,您坐……”老牛卑躬屈膝地摆出一副斯陀夫人笔下汤姆大叔的嘴脸,怯生生地朝一旁伺候着的女服务生拜托道,“大妹子,麻烦给我倒杯白开水可以吗,嗓子眼儿怪觉着干的。”这样低声下气的请求,实在让人难以将说这话的人同他貌似凶神恶煞的模样联系在一起,难道秦琅事先吓唬过他,谎称来这儿碰面的人大有来头,像他这种卑微的身份绝对招惹不起?。
“对了,牛师傅,您知道把秦董从这里叫出去的是什么人吗?”萧飒沓头脑里没有封建等级思想作祟,向来不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哪怕对方只是替秦琅开车跑腿的一介小卒,没多少文化的粗人,仍旧从头至尾不失气度地待之以礼。
“这些事情,秦董不主动提的话,谁敢在他面前多嘴?我们这样的人,惟命是从最是保险,要是不守本分,会招东家讨厌的。不瞒您说,如今在皇城根下找份活干实在不易啊,我们秦董算是相当体谅下人的东家了,要是遇到不好相处的主儿,比旧社会压榨穷人的地主老财们好不到哪儿去……”估计平日里很少对人谈起,老牛此时几乎把眼前的小伙子当成了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不由得倒起了苦水,“您是京城里的权力阶层,养尊处优的体面少爷,恐怕很难体会得了我们这个群体的难处。我老牛这个人不求别的,只盼望着能在秦董手下再多呆几年。”
“牛师傅,您别误会,我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权力阶层,更不是衣食无忧的体面少爷。我跟您一样,也是给领导打工,靠工资吃饭的,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萧飒沓冲对方怃然惨笑,不禁联想到自己凄苦的身世和至今下落不明的双亲,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后来有幸被M机构选为专职探员,重新点燃了胸中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