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幽幽西下,暖橘色的霞光洒向大地。
位于港口黑手党旗下的横滨第一医院, 住院部顶层的高级病房里, 中原中也从不轻易摘下的帽子放在了病床头边的柜子上, 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被扔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病房中的窗户被一层乳白色的纱帘遮住,少许霞光只能透过轻薄的纱帘渗入进来,光线变得更为柔和。
病房里寂静无声,仔细凝听,唯有细小的呼吸声证明房间里还有活人的存在。
中原中也颓然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弯着腰板, 双手无意识地搭在腿面,眼底一片青黑, 他湛蓝的眼眸幽深地凝视躺在病床上表情平和, 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一般的雪。
他犹如一个不会动的雕塑,沉默又安静。
中原中也已经三天没有睡过觉了。这三天以来他一刻不停地工作,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见敌就杀,一个不漏的消灭掉那天参与袭击港口黑手党在冬木各处据点的组织,脚下不停地处理冬木据点被袭击之后的后续工作, 忙得不可开交, 仿佛这样就能够抵消掉他心中的愧疚与悔恨,忘记雪此时此刻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他每天留出两个小时在医院的时间, 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毫无办法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雪陷入昏睡, 迟迟不醒。
一张白色的检验报告单躺在中也的脚边,上面记录着雪的各项身体数值,凌乱的数据图和让人看不懂的专业术语令人头大,但它们最后的总结都表明雪的身体并无大碍,各项器官功能完好,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健康,但是……昏迷原因未知。
身体健康……器官功能完好……开什么玩笑!
那雪为什么昏迷了三天还不醒来!那天他赶到雪的身边明明她都要没有了呼吸!
中原中也放在腿面的手猛然捏紧。他的眼前再一次的浮现出让他感到喉头一滞,身体轻颤的画面。
他看到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家人——中原雪,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他看到那些如黑泥一般的液体好似活物一样在她的身上流动,他看到……看到她的身体无知无觉没有一点起伏……
这让中原中也想起了半年前,那场令他陷入无助又绝望的噩梦。
一开始,他的梦中只是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沙漠、荒原、峡谷以及类似戈壁的景象,可是接下来几天的梦里出现了一个令他眼熟的身影!
和他一样发色的橘红色的长发被编成一条长辫侧垂在肩头,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身穿蓝白相间的改良旗袍……如此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梦里的中原中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就是雪吗?!
他望着前方在沙漠里行走的背影,仔细观察琢磨:看身高比雪要高一截,不能贸然做出判断,还是看清人脸再说。
这样想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沙漠里奔跑,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脚下的沙子对他造成阻力,而是如履平地般地跑了起来。中原中也没有关注这点小事,更加在意的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像长大了的雪的人。他追在后面大喊企图引起前面人的注意,可是前方像雪的人根本没有回头,就像她听不到他的话一样。中原中也啧了一声,只好接着跑。
等他跑到离前面的人留有一臂距离的时候,中原中也伸出手掌想要拍对方的左肩,但却扑了一空,手掌如同穿过了空气,直直地垂落下去。
中原中也愣了愣神,小跑上去,向对方的右肩拍去,结果还是扑空,仿佛眼前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怎么回事?
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于是决定先把这件诡异的事情放之脑后,优先确定对方的面容。
中原中也边想边加快速度赶超对方,站在离对方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转身,视线向上移动到对方的脸上。
只一眼,便让他心神剧震。
雪?!……不,不对,是……长大了的雪?!
中原中也内心掀起滔天巨浪,彷徨又惊慌。
为什么雪会出现在沙漠里?她是困在沙漠里出不去了?还是遇上了麻烦?
大脑一片混乱,中原中也眼睁睁地看着“雪”从他的面前走过,神情冷漠,身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的气息,冰冷异常。
从未见过雪如此模样的中原中也怔在原地,等到“雪”走了好远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不对!哪里不对!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追了上去。他现在已经认识到了,在梦境里他不能使用异能,也不会碰到任何东西,而且自己不会被梦中的人看到。
……雪怎么会露出那副与世无关,全然无所谓的冰冷表情,在他的印象里,雪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见到他总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要弄清楚原因!
他抬手压了压帽檐,嘴唇紧绷成一条线,锲而不舍的跟在“雪”的身后。途中,他多次尝试与她交谈,但没有一次得到回应,那怕是肢体动作的细微变化都没有。
她真地看不见我……
中原中也失落地垂下眼眸,紧随着“雪”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
他陪着她行走在沙漠,行走在峡谷,行走在荒原,行走在戈壁,每次都是走过一段时间便转化场景,对方依旧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中原中也就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的原本白皙红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精神也渐渐变得虚弱,他在一旁焦急得不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不能触碰她帮不上忙,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虚弱,只能亲眼看着“雪”的身体逐渐衰弱,无力又恐慌。
就在中原中也整个人都快要陷入惊恐之中时,眼前光影转换,他突地出现在好像是森林的地方,环顾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鸟儿的鸣叫声。
他的姿势是坐在草地背靠着树干,前方不远处站着长大的“雪”,她低头看着躺在石床上,穿着唐装的某个人。中原中也想要看清石床上人的脸,可是每当他的目光移动到那人的脸上时,他的视线就像被迷雾遮掩,就算他走近看也同样如此。
尝试了一次发现还是看不清的中原中也放弃了,他回头观察“雪”,发现她这次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而是相当开心地笑着,那副笑容里包含着许多东西,开心、希望、怀念与不舍。
中原中也微微怔松。怀念?她在怀念躺在石床上的人吗?为什么?难道石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她才会流露出怀念与不舍?
就在他心中思索时,“雪”伸出右手放在躺在石床上人的心口,闭上眼睛,点点的银白光粒在她右手附近汇集。倏地,中原中也心脏重重一跳,脑海里冒出了一阵好不的预感!
等等——
他下意识喊出声,伸出手想要阻止“雪”。
但已经来不及了……“雪”的周身霎时刮起一阵旋风,包裹着她和石床上的人,而中原中也则是被旋风掀翻在地,吹到一旁。他手撑着地面,隐隐的感觉到地面在颤动,从轻微到剧烈,仿佛发生了地震一般。“雪”陷在旋风的中心,全身冒起银白色的光芒,右手周围的点点银光骤然变亮,他被刺激地不得不抬手遮眼,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雪”身上的银白之光大量的涌入石床上人的心口。
这是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眯着眼,视线移动到“雪”的脸上,只见她的脸色宛如死人一般惨白,脖颈和脸颊上的青筋暴起,咬着牙仿佛在强忍着剜心般的痛苦。
……雪?
他的双眸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他的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慌乱地直起身,一跃而起疯狂地冲向“雪”的身边。
砰。一股无形的墙拦截了他,中原中也被撞飞跌了回去。他一次又一次地冲过去,被撞飞,再冲过去,在被撞飞,短短的半分钟里重复了十几次!
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除了冷。蚀骨的凉意一点一点的如同张开的大网把他层层包裹住,钻入他的四肢百骸,饕餮般地吞噬他的血液,他的骨头,他的心脏。
光芒由银白转金,从“雪”的身上渐渐浮起聚于头顶,连绵一片,有笼罩这片森林之势。陡然间,包裹着“雪”的旋风消失,头顶的金光大涨,纷纷飞向四面八方。石床上的人身上猝然爆发出五彩斑斓的耀眼光芒,刺得中原中也下意识停下冲向“雪”的脚步。
与此同时,“雪”的身体从她的右手开始渐渐化为莹白的光粒,没过几秒,她便整个人成为点点光粒,随着风的吹拂,飘散于世。
中原中也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湛蓝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天空中还未消散的光粒,泪水划过了他的脸庞。
不——!!!
梦境结束。
这个噩梦他连续做了一个星期,每一次都是以“雪”身死化为光粒消散结束,每一次他都拼命的去阻止“雪”,但都没有结果。他只能亲眼看着“雪”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连一具尸骨都未能留下。
中原中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哀痛与无边无际的绝望。
导致那一个星期他都不敢看雪,看一眼就能回想起梦境里的“雪”死亡的画面,他会忍不住身体的颤抖,忍不住想要冲上前紧紧地抱她于怀里的冲动。于是那一个星期,他从首领那里领到一份需要出差的任务,归期不定,只要完成任务便可回来。他远离了雪,想要自己好好的静一静。
他用五天的时间反复回忆噩梦里的画面,连一丝细小的细节也不放过。终于,他联系起自己第一次与雪相遇的场景,得到了一条令他难掩震撼与惊愕的猜想。
……纠缠了他一个星期的噩梦是真实的,雪曾经真的死亡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幼童的身体出现在横滨的擂钵街,并且丧失了记忆。
还有第一次雪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反应……她是把自己当做她过去亲近的人了吧。橘红色头发、蓝眸还有肤色较白……应该是她过去的家人……
那他呢……他算什么?一个窃取雪家人位置的小偷?……不!他不能这样想!
中原中也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旋即双手的手指狠狠地插。入发丝中,牢牢地抓住。
雪对他的亲近是众目共睹的,他自己对雪也是如此,甚至更甚,他不能这样想!况且,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雪过去的家人都在做什么?!他们就放任雪那样悲惨的死去吗!他绝不允许!
中原中也瞬间冷静下来,湛蓝的双眸沉凝而肃穆。
他不会让雪死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