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笛梵恩认识佐伊·汉默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们尚且是同事。尽管是新人,但那女人凶悍异常,时刻都像一只愤怒的小鸟,艾尔那时候总觉得她多半要凉在任务里的。
做调查员这行的,绝对不能太热血,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啥的,以为人类意志能战胜一切困难……那是找死,而且既不专业,又不冷静。
该怂就怂,真遇到了跑不掉,或者不能跑的情况,就更要冷静下来,像一台精密机器般运作,安排好后事,给同伴们留下足够的情报线索。
“自从几年前,她被打上深空星海之主的烙印,从教廷辞职之后,她就没那么易怒暴躁了。”艾尔神父白皙修长的手指从牛皮袋里拿出一叠A4白纸,上面不少印着需要打马赛克的血腥图片,而侦探和猫神眷者已经自暴自弃,去旁边吃起水果看风景了。
也是,让他们调查案件,真是为难他们了……得,还是警官和调查员来吧。
神父分了一半资料给警官,边看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概是安全感的问题吧。”
“投靠邪神会有安全感?”伦德尔淡定地反问道,“这和斯德哥尔摩有什么区别?”
作为一个警察,伦德尔很清楚这种要命的症状,因为过度害怕,害怕被罪犯所伤害,所以选择爱上罪犯,以此来增加自己的价值,并且欺骗自己获得安全感。
斯德哥尔摩通常发生在狭小的封闭空间,以方便罪犯施加自己的影响,隔绝外部社会施以援手。
按照这个来看,汉默似乎不符合标准。
但这是一个放大的案例。
斯德哥尔摩的四个条件——
一、必须有真正感到威胁到自己的存活。
二、在恐惧之中,感受到对方略施小惠的举动。
三、正常思维被带偏,无法得到外界帮助。
四、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
在这四个条件下,人就会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因为,人,是可以被驯养。
对调查员来说,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保障,时刻生活在被狂信徒、怪物甚至邪神残杀的威胁里。他们也得不到外界帮助,教廷就是个坑,关键时刻还会拿调查员顶锅,他们也逃不走,艾尔神父说过,干这行是没有辞职和退休可能的。
所以这时候,一个邪神出现,却没有直接伤害你,反而给予一定的庇护……那么,你感恩戴德,成为对方的狂信徒,甚至出卖灵魂和昔日同伴,都是有可能的。
“要这么说的话。”艾尔神父眼神深沉,摸了摸自己下巴,叹息道,“也挺有道理,不过能看到佐伊好好活着,活得还挺滋润的,至少她自己挺高兴,也算不错的结局。”
和大部分邪神不同,深空星海之主真的对信徒,不,应该算宠物,挺不错的了。
“大部分时候,人的尊严不值一提。”神父低笑了起来。
“尊严是我们在祂们面前仅剩的东西,祂们不在乎,但我们在乎。”伦德尔平静说道,他那双看似没什么感情波动的眼眸,却有着让艾尔都不得严肃认真起来的东西。
“在我复活之后,我们没有谈过关于混沌之神的事情,至少没有谈过我的想法。”
神父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你提到祂越多,祂就通过命运的涟漪注视到你,相信我,警官先生,你不想再见到祂的。”
“无论之前祂在玩什么游戏,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从你死亡那一刻起,那场游戏就结束了。请问一个任性妄为的熊孩子会怎么对待自己不感兴趣的,已经玩过了的玩具呢?”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那是宇宙混沌的化身,是疯狂与邪恶的源头,不要因为祂披着一层人皮,就觉得祂可亲可爱了。
“你大概误会了什么,神父,我从未有过那样天真的幻想,也永不会成为祂的信徒。”缺乏感情的警官凝视着神父圣子般的面容,慢慢说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像汉默那样,绝不。”
他垂下眼眸,手指无意间划过A4纸的边缘,有血珠从表层皮肤渗出来:“我曾失去过一切,名声、金钱、亲友、信任、工作、理想、感情、健康……乃至于生命。但我有一样东西,到死都未放弃过,那就是身为人的尊严。”
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死去。
一时间,两人有些沉默,神父皱眉的表情,严肃得就像面对什么生死大敌。但下一刻,他的眉间犹如冰雪消融,带着真正的暖意和笑容,调侃道:“那你要更小心一些了,警官,尊严这东西可是很昂贵又脆弱的。”
伦德尔点了点头,努力让嘴角勾了勾,表达自己被理解的喜悦。
神父看着这不伦不类的笑容,抽了抽嘴角,最终低下头沉浸在一份份的内部资料中,在大脑里迅速整理出时间线和一切线索,他的记忆宫殿就像一座图书馆,散落着前半生的经验和知识。
等两人从神秘学和刑侦学角度,彼此交换完意见,计划下一步调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侦探抱着波斯风抱枕,躺在人熊帮老大家的沙发上,睡得正香甜,而德瑟奈德像只猫一样,正一脸正经地戳着人工智能家电控制器。
伦德尔和艾尔望了过去,再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按了按额角。
“别睡了,带你去吃罗尔拉德特色小吃,怎么样?”神父喊醒了安迪,后者眼神茫然了片刻,这才被饥饿唤醒了神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那个汉默和法考尔怎么办?”
“不用管他们。”
神父带人往前走着,果然人熊帮的手下没有阻拦,应该是副手洛哈尼奥吩咐过了,他们现在于此处有了自由行动的权力,黑帮不会再过问和阻止。
而这种特殊待遇,是有期限的,若是时间内没有给出满意的答案,恐怕在邪神之前,他们就先得考虑如何对付黑帮打手了。
走出了金灿灿的豪华别墅,一辆复古黑羚羊就停在了四人面前,司机没有下车,后座走出了两个身穿罗尔拉德最常见便装的年轻人,但看他们的五官却并非来自本地。
那种口音和气质,是经受过高等教育并且统一培训过的专业人员,带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傲和俯视,而那种自傲在触及到艾尔身上时,又转为一种复杂的眼神。
“埃尔斯斐尔大人。”其中一个男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