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怿告诉我,绝尘是他养大的一匹千里马,陪着他纵横沙场多年,只听他的号令。
凭绝尘的脚力,从北齐到南魏,马不停蹄,一来一回,多则只需十天。
但就像等人的时候会下雨,饥荒的时候会干旱。
杨怿这一趟儿远门,去的时候赶上了百年不遇的酷暑,回来的时候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冰雹,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是我第二次觉得,杨怿也许和攸宁公主本就不是天生的一对儿。
倘若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儿,怎么遇到的,也应是个惠风和煦的好日子。天公也不用这般不作美。
杨怿顶着炎炎的烈日,马不停蹄的往南魏赶着。
脸上的皮肤被太阳烤的通红,脖子上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经开始掉皮。
右手的虎口处因为干燥和长时间的拉扯缰绳,已经裂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沁入绳内,变得阴暗深沉。
以防耽误时间,杨怿和绝尘只能依赖着随身带着的两个水袋,让绝尘解解渴。而杨怿自己,每次就简单的润润喉,不敢多喝。
嘴唇干裂,声音干哑,就连头发也干燥的被胡乱绑在一起,我没见过这样的杨怿,即使是现在我身边这个样子的杨怿,也较那时候要洁净整齐的多。
杨怿就是这样拼命的赶路,拼命的赶路。
他想着,夫人还在家里等着他,还等着平安的醒来后与他执手白头偕老。
可这说到底,终归是他一人的想法罢了。
人家到底是想要和他白头偕老,还是宁愿一个人独守空闺或者遁入空门,又怎么能说得清呢。
就这样,杨怿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在第三天晚上,杨怿到了南魏和北齐的边境,来到了那片长满了荆棘和红叶广木香的悬崖边。
这果真是一个极其险峻的悬崖。
垂直向下的崖壁,崖壁边缠绕的藤蔓,偶尔突出的几块石头和杂乱的荆棘中为数不多的几片红叶广木香。
所谓的红叶广木香,指的是一种常年生长在悬崖上的植物。这植物红叶、黑花,粗茎似木,花中有毒,常用来制成半月散,万物相生相克,随花而生的红叶常被制成半月散的解药。花叶交杂时会产生异香,因此被称作红叶广木香。
杨怿没时间犹豫,拽着其中一根藤蔓,沿着垂直的崖壁就顺了下去。
穷山恶水多刁民,这植物也是如人般看着大自然的脸色生长。
这悬崖上的荆棘就不同寻常,在长年的风吹雨淋中,为了保护自己,这里的荆棘进化出了更加粗长坚硬的刺。
杨怿顺着崖壁下去,拽着藤蔓的两只手臂被荆棘刺划出一道道血口子,伤痕累累。
当杨怿下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终于摘到了心心念念的红叶广木香。
此时的天,却毫无预警的下起了冰雹。
杨怿早已精疲力尽,没有力气继续爬回山上,全靠信念支撑着悬挂在半山腰。可这突然的冰雹将每一条藤蔓都润的极其湿滑。没办法,杨怿只好将藤蔓死死绕在腰间,手臂上缠着一条荆棘,就这样继续向上爬去。
没想过放弃,记忆中那张倔强的小脸,一直在杨怿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硕大的冰雹一颗一颗的打在杨怿被晒伤的脸上,被刺伤的手臂上。
鲜血被雨水濡淡,伤口处往外翻着,泛着白边。
杨怿凭着脚底那两块支点、腰间的藤蔓和手臂上的荆棘,在悬崖上吊了整整一夜。
许是天公终于发现自己做得过分了些,于是在转天晴了的那个早晨,一位路过的猎户发现了处于半昏厥状态的杨怿,把他救了上来。
就在救上来的途中,杨怿的右手,被一根极其隐蔽的荆棘刺伤了手筋。虽未断,但也是大大伤了根基。
被救醒的杨怿只躺了一天,有了些体力后,谢绝了猎户的劝留,只收下了猎户送的水袋和一些马草,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北齐。
因为体力的原因,回去的时间要较来时长些。
杨怿和绝尘,只用了九天,便将红叶广木香带回了将军府。
亲眼看着攸宁公主被喂下了解药,乌青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平稳了些,杨怿再也扛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着水镜中慌乱的众人,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问杨怿:“你那手伤,怎么样了?”
杨怿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伤了筋,力气不到从前的一半,提不起重物,不过因为我练得是左手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听杨怿的语气轻松,可对于一位将军来说,这其中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杨怿昏过去的第二天,攸宁公主就醒了。
半月散虽致死,但是却不怎么伤人,所以攸宁公主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需稍微调整便无大碍。
而杨怿则不同,晒伤、刺伤和被雨水淋湿的伤口感染,加上重度的疲惫,足足昏迷了七天,杨怿才缓缓苏醒过来。
攸宁公主醒来后,看到昏迷不醒的杨怿,有些茫然,呆呆的问向众人:“杨将军他……怎么了?”
府中管家将事情的前后详细的告诉了攸宁公主。
攸宁公主听后,低下头沉默不语,却是将御医手中的药端了过来,吹了吹,一勺一勺喂给了杨怿。
就这样,攸宁公主一直照顾着杨怿,直到他完全痊愈。
红着眼眶,也红着脸颊。
“你这一身伤可不白受,心上人亲自照顾,你小子心里美得很吧!”借了点酒意,我对着杨怿揶揄了一番。
“如果真的能换来她对我的真心相待,纵使死了有又何妨?”杨怿自嘲着,“可是你知道吗?她真是极擅长演戏,这一切,原来都是骗我的。”
“都是骗我的,骗我的。”杨怿反复喃喃着,语气有些激动。只是看向水镜中正在悉心照顾自己的攸宁公主,杨怿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的笑意。
“不管怎样,那两年与夫人的相处,真是我这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两年。”
杨怿从不敢长时间盯着攸宁公主,也很少见到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