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没有吃饭?不对,这个星期有没有吃过饱饭?
帝江市大雨连绵近半个月,丢弃的饭菜被大雨浸泡,又被来往的行人踏过,已经难以分辨清晰,更不用说想要下咽。
方濡又抓了一把混着湿泥土的剩菜,没多加犹豫就塞进了嘴里。
还好,这个垃圾堆里的饭菜是刚扔不久的,还没有被大雨浸泡太久,足够能填饱肚子。
方濡又多抓了几把,慌忙塞进嘴里,这附近不只是他,还有太多像他这样的流浪汉,期盼能找到果腹的“口粮”,方濡算是运气好的一个。
方濡还记得,就在昨天他亲眼看见,就在每晚睡觉的荒废寺庙里,有几个大爷活活饿死,自己却没有丁点口粮去救救他们,甚至连混着泥土的垃圾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敌人侵占了自己的国家,在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上兴风作浪,无国可归的人,连吃顿饱饭都是问题,何谈尊严?
方濡看向一旁金子般大小的石块,想着死去的阿娘给自己讲过的那些话本子。吞金而死……石头是不是也可以呢?生没办法有尊严的生存,那是不是至少可以有尊严的死去?
那石头实在不算圆润,一个个棱角锋利无比,这要是吞下去,一定会划破喉咙。
方濡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总是会摔跤,膝盖就会被地上小碎石擦破皮,看到自己膝盖流血,阿娘就会连忙过来安慰自己,给自己清洗、上药,还会将自己搂在怀里,轻声哼唱歌谣。
自己呢?会嚎啕大哭,继而慢慢啜泣,然后缓缓入眠。
可是自从爹娘病亡了后,自己就很少哭了。
曾经以为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膝盖破皮疼哭了,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当时有人安慰,所以会觉得委屈。
可是现在自己没有资格了。膝盖破了,自己没哭,肚子饿了,自己没哭,被人欺负,自己也没哭。就连现在自己要死了,方濡居然觉得很轻松幸福。
终于不用再苟延残喘了!方濡捡起那块看中的石头,张大了嘴,想要将石头放进去。
“你这石头不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方濡抬起头望了望,可是雨太大,方濡没能看清。
“你这石头我要了。”
“可是……”
“哦,算我买的,你要钱吗?”男人的声音传来,方濡低着头怔怔的看着男人的皮鞋。
“我不要钱,只要石头。”方濡觉得这男人一定是位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哥,突然间,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感觉填满了胸口,方濡不想要钱,即使那钱也许可以让自己再活几天。
“只是一块石头而已,那么坚持干什么。”
“我不要钱,只要这块石头。”方濡依然坚持着,仿佛那块石头就是自己在世上仅存的尊严。
那个男人沉默了许久,将石头还给了方濡。
“石头给你了。”男人将石头好好放在方濡手上,方濡看见那个男人的手很修长,很好看,而自己的手脏脏的,甚至将男人还石头的手都弄脏了。
“对不起,我……”方濡想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哦,你是说手?你把我手弄脏了,那你来给我干活道歉吧。”男人递给方濡一把伞后就自顾自的离开,留下方濡思考男人话中的含义。
“如果想有尊严的活着,就跟上我。”男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方濡看着手中的伞出神,片刻后就跟了上去,二人一同上了一辆轿车。
车子在大雨中稳步行驶,渐渐隐于夜色中。
这片街道,依然残留着被随意丢弃的剩菜,但还好,终究也只剩下了这些。
&
背井离乡的滋味就算在回归多年后,方濡依然会在灯火阑珊,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
方濡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命运之神眷顾,遇到了帝江沈家的少爷,而且,沈少爷还是个有抱负的。
沈少爷说要出国,什么也不带,只带了他一个人,这让方濡又惊又喜。
方濡知道世界很大,但是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踏出国门,街上满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行着他没见过的礼。
但是方濡谨记沈少爷对自己说过的话:“异国在外,时刻记得自己是华国人,不惹事不怕事,受了欺负就给我还回去,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少年强则国强,以后我还要你陪我一起改变华国的现状,有我在,别怕。”
异国的日子过得很快。
方濡学会了外语,学会了穿西装打领带,学会了时刻面带笑容,也学会了将自卑怯懦藏在心底,但是他始终没有学会一件事。
沈少爷的课业教授是一个矮个子严肃的日本老头,叫做中村一郎。方濡对日本人实在是提不起好感,面对中村一郎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死去的家人,破庙里的老大爷,路边捡剩菜吃的自己,和曾几何时被日本军人屠杀的家乡。
这种怨恨在方濡看见沈少爷对中村一郎日复一日的恭敬、献好和奉承之下,终于在一次宴会之后爆发。
方濡记得那天,沈少爷要求自己陪同去参加一个中村一郎组织的会餐,到场的都是经济界的大亨。即使心中万般不愿,但因为对沈少爷的尊敬,放入还是陪同去了。
整个晚上,方濡看了太多虚情假意的嘴脸,最没想到的,是在沈少爷脸上,自己居然看到了与那些人相同的表情。
一个词!
方濡满脑子都只有一个词,同流合污。
回去的路上,方濡竟怀念起曾经在路边捡饭吃的日子,吃的东西虽然比不得现在,但毕竟那时可以吃的心安。
“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回到家,方濡觉得有必要和沈少爷说明白。
“好,我先洗个澡,你在书房等我。”沈少爷没给方濡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拿起换洗衣物就走进了盥洗室。
这个澡沈少爷洗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长,方濡就乖乖在书房中等着,他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可是满肚子疑惑和不满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已经不能再忍。
又过了很久,放入有点担心。沈少爷刚刚喝了酒,会不会醉了,摔倒在浴室?又或者被浴室的雾气迷昏,又或者直接栽进浴缸里。
就在方濡想要去看看时,沈少爷穿着睡衣进来了。
“说吧阿濡,怎么了。”
方濡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我今天都回答你。”
“先生,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再跟在你身边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觉得……我觉得我可能融不进你生活的圈子。”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沈少爷点燃一根雪茄。
“我……”
“你应该是想说,你看不惯我和日本人走的那么近,你看不惯我在日本人的面前摇首乞怜,拼命讨好。你更加看不惯我对中村一郎无底线的尊敬,对他的要求无原则的遵守,是吗?”沈少爷的声音透过烟雾,在方濡耳边响起。
“是。”方濡抬起头,他还记得沈少爷曾经和他说的,收起怯懦。
“你觉得我变得毫无廉耻不知所谓,对吗?”
“对。”
沈少爷掐灭手中的雪茄,起身走到窗前,抬手召唤方濡来到窗边,指着楼下来往的行人。
“看到那棵大树下棕色短发高鼻梁白皮肤的男人了吗?他叫詹姆斯怀特,是来米国的经济学学生,我的同学。他旁边的那个高壮的日本人,叫山本直人,是中村一郎的助手,也是学校的经济学副教授,但是你看他俩相处的方式,发现了什么?”
“他们……”
“看出什么就直接说。”
“山本直人好像很尊敬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濡没有说话。
“是因为他学习好吗?”沈少爷顿了顿,“我可是我们班最优秀的学生。”
沈少爷又点燃了一根雪茄,“是因为他有背景吗?其实他就只是个家境殷实的米国普通公民。”
方濡盯着那棵树下的两人默不作声。
“阿濡,其实你知道原因的。就是因为我们是华国人,我们的国力不强,我们的人民处于压迫之中,我们的国家处在战乱在之中,所以我们不论在何地,都得不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