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尚未消融, 一株株的矮小紧凑的植物便迫不及待的钻出了冻土, 绽开了鲜艳的花朵,为了抵抗寒风, 叶片几乎都未舒展开。
有的低垂着花骨朵, 乳白色的花瓣像细长的裙摆,有的金灿灿的,像一朵金莲,醒目至极,有的宛若白莲,亭亭独立,花药是蓝紫色,花瓣像半透明的乳酪,翩然若仙。
头发枯黄, 发辫凌乱的伊立在雪中,仰望高山之巅,断崖之上,似乎丛生着几朵绵头雪莲, 洁白的花瓣正迎风招展。
白予安被留在了洞穴,照看着火堆。
六个女人跟着伊出去拾取枯枝, 采集药草,或挖开雪堆和冻土,找寻硕大的, 可食用的植物根茎。
“别走远了。”伊大咧咧的坐在石头上, 咀嚼着雪莲花。
“伊, 这花真好看。”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双摘下一朵金灿灿的花朵别在了自己耳边,“伊,我好看吗?”
珠圆玉润的小双生得甜美,眼睛像两颗月光下的黑玛瑙,又大又亮,辨发乌黑油亮,稍微拿艳丽的鲜花点缀,就美艳得非比寻常。
伊真心称赞道,“好看。”
伊像个牧羊人,慵懒的眺望着远方。
“就你臭美,”黄莺也摘下来一朵洁白的小花装扮自己,“我好看吗?伊。”
伊收回目光,点点头,“好看。”
黄莺明朗的笑声向远处飘远,“听见没,伊说我也好看。”
寂静的雪原里,张张天真烂漫的笑颜比花儿还要娇艳。
棕并未凑热闹,她埋头扒拉着积雪和堆积的落叶,翻找着食物。
小双摘下一朵花儿凑到了伊跟前,郑重其事的递了出去,“伊,给你。”
“好。”伊爽快的接过了花,别在了耳边。
“伊也好看。”黄莺郑重的点头。
收集好足够的食物和枯枝,几人又跟着伊回到了洞穴里,白予安就抱着手坐在洞口远远地观望着她们的身影,见她们往回走,立即将快熄灭的火堆引燃,架上了装满雪水陶罐。
“伊,回来了?”跛脚的白予安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牵过伊冰凉的小手塞到自己的怀里,“冷不冷?”
棕被白予安怪异讨好的动作吓了一跳,“你......”
韩一笑浑身冻得跟冰疙瘩似的,也没多想,点点头,舒服的笑眯了眼睛,“嗯,你怀里真暖和。”
看着她像只小猫一样,缩在自己怀里汲取着温暖的模样,白予安浅笑着,抬起伊的脚,褪去了鞋袜,揉搓着,“你觉得舒服就好。”
棕本想制止他这般狂放的举动,可伊却主动凑了过去,甚至把冰凉的脚丫子塞进了他的怀里,“帮我暖暖脚。”
韩一笑打了个哈欠,窝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没了动静,似乎困倦至极,一下子就睡着了。
棕想苛责白予安,又怕吵醒了熟睡的伊,只好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洞穴右侧用树枝围起来了一个小小的栅栏,圈养着偶然捕捉来的一只兔子,为了保暖,上面用杂草掩盖了风口,这附近的地形她们已经很熟悉了,还挖到了不少的阿贡和牛蒡根,足够他们吃上好几天了。
夜晚降临,几人围坐着火堆喝着牛蒡肉干汤,小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小月闲聊着以后要怎么播种粮食,打理牲畜。
眼神明亮,肤色偏黄的黄莺不同意,她觉得她们应该找个远离兽群或狼群的地方,这里太显眼了。
一脸雀斑的小月咕哝着,“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棕埋头咀嚼着食物,也不开腔。
伊没有参与讨论,她扒拉着火堆,习以为常的将冰凉的脚丫子塞进了白予安的怀里,窝在他身边打瞌睡。
“肚子疼?”白予安伸出手,轻柔的按揉着她的腹部。
“嗯。”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绷直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
按揉好一会儿,坠痛感才消失殆尽,困倦的伊一点挪动的意愿都没用,任由着好得差不多的白予安将自己抱回了石床,“睡吧。”
伊无意识的嘟囔着,“冷......”
白予安折身来到火堆边上,用树枝扒拉出烧得滚烫的石子,用粗布包裹起来,塞到了伊的怀里,“睡吧,伊。”
他躺到了她身边,怀抱住她冰凉的身子,相依相偎着,用体温熨帖着彼此,“还冷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伊‘嗯’了一声,翻过身,缩进了白予安的怀里。
白予安微微勾起了嘴角,将她圈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不冷了,伊,睡吧。”
直到两人的呼吸平稳,小双才大着胆子问棕,“棕,伊她......”是不是病了?
小双没有把话说完,她垂下了脑袋,有些不敢相信,“伊这两天的精神越发不好了。”
“就是,”小月也接上话,“昨天我看她身上突然起了好多红斑和水泡,可是过一会儿又没了。”
黄莺不禁悲从中来,“要是伊......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别说了,”棕不客气的打断他们的胡言乱语,“伊她......只是累了。”
心知棕不愿意谈起伊的身体状况,小双只好转移话题,“白.......是不是和伊走得太近了?”
在部落里,同床共枕的只能是夫妻。
小月忍不住发问,“他也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棕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都看伊的意思。”
既然伊依恋着白予安,他又暂时没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便由着他去吧。
棕只祈祷伊不会怀上兽人的血脉,只希望她活得比自己长久,就够了,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计较,不放在心上。
她压低了声音,警告几人,“那件事,不能让白知道,你们记住了。”
棕比她们年长,又经历了太多,她早就看出来了白予安从不加掩饰的心思,可伊.......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齐齐点点头,黄莺思前想后,总觉得她们置身于黑暗之地,前路迷茫,恐惧压抑得她快无法呼吸,她悄悄抹干了眼角的泪光,自言自语着,“希望伊好好的.......”
过了会儿,黄莺突然说,“我们求神和先祖保佑伊吧。”
黄莺摸到棕拿来刮牛蒡根的锋利的石片,割下了自己一小撮头发,合在手里唱诵着召唤先祖的悼词,音调时而婉转如黄鹂鸟歌唱,时而低沉如老人窃窃私语,时而悠扬空灵,像尘灰飞扬漂浮在虚空之中。
唱完颂词,黄莺郑重的许下了愿望,“保佑伊,保佑她。”
黄莺将头发扔进了火堆,以自己的生命为誓,焚烧给了先祖为盟。
小双也摘下了耳边的花朵,合在手里念诵着几人听不懂的古老唱词,为伊祈福,“保佑伊。”
小月跪在了洞口,望着月亮许愿,“太阴之月,以彼之辉,滋养万物......保佑伊......”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为伊祈福,祈求部落守护神和先祖的保佑。
除了棕。
棕浑浊的眼珠呆立不动,黯哑的声音像是在哭泣,“神......并没有保护我,保护我的,一直都是伊.......她把她自己的口粮积攒下来,分给了我,我才没有被饿死......也是她杀了兽人,救了我们。”
棕双手合抱,朝伊的方向拜倒了下去,“伊就是我信仰的神,神,是不会死的,死亡就是新生。”
棕破涕为笑,“我看见了,伊,是不会死的。”
明明已经断气的伊,还不是活了过来,还大杀四方,战胜了蛮横粗暴的兽人。
明月皎皎,不言不语,烈风卷积着霜雪在森林中呼来啸往,却对躲藏在洞穴中的人类无可奈何。
望着眼含热泪的棕,几人嘴唇翕动,几乎无法言语。
火光映照着棕提前衰老的脸庞,像极了反射着夕阳光辉的红棕色岩石。
棕喃喃自语着,“伊,不会有事的......”
翌日,棕刚把陶罐装满积雪,回到洞内,伊就醒了。
伊坐起身来,舒展了下身体,拎起刀,微微弯腰,钻出了洞穴,“棕,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