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君一向对谁都一副笑模样, 看上去好相处得不得了,加之长了一张俊俏脸庞,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领路丫头有心同他打好关系, 几乎是知无不言, 不过半刻钟, 便将王府中可与外人言的事情都说尽了。
走到碎珠楼前, 善君笑眯眯地回绝了丫头留下侍奉的请求, 推开门进去, 里面已经点上了曲枝缠花灯, 炭盆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
他连一个眼风都没有扔给垂着幔帐的柔软床铺,将手一抬, 浅光一闪,一樽通体漆黑的棺木就出现在了空地上。
善君单手推开棺盖, 将怀中的孩子放到棺木里, 眼神仿若粘稠的蜜糖,在孩子脸上逡巡了一遍, 慢吞吞地阖上棺盖, 侧了侧头:“进来。”
室内忽然冷风一起, 几道黑影倏忽出现在他背后,诚惶诚恐地跪下,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面:“大人, 万人血已经齐备, 按照大人的吩咐,找的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 活人取血。”
善君头也不回, 伸出一只手, 他们意会,双手捧上一只小小的青铜鼎,这鼎通体古拙朴素,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中间汪着一泓深红近黑的液体。
善君用魔气卷起这只小鼎,放在面前端详了片刻,后面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都是修为低下的魔修,在那场魔兽潮里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光顾着逃命了,活下来的概率竟然还挺高。
原本他们还在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高兴,谁知道转头就被这个喜怒无常性子扭曲的郸城之主给逮住了,这位大人在魔域里可称得上是大名鼎鼎,只是传的名都不是什么好名,听闻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挖出别人的魔婴放在窄道儿上当弹珠玩,把被挤下窄道的魔婴泡到各种汤汤水水里碾碎了做补汤。
谁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他们本觉得这种奇特的爱好听起来就很不实际,可见到本人之后竟然觉得……他或许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可怜这几个魔修,别说魔婴了,就是魔丹也只炼出了个形,一旦办事不力怕是连被挖出来弹着玩的机会都没有。
善君哪里在乎这几人颤抖的快要虚脱的恐惧,端详完了小鼎之后,便将之收起,转而命令道:“去打听明霄的下落。”
几人一愣,胆子最大的那个鼓起勇气确认了一遍:“明霄……可是那位明霄仙尊?”
善君忽然微笑起来,温言软语道:“我给你说话的权利了吗?”
话音未落,提问的那人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身体忽然膨胀如鼓,只是顷刻之间,就炸成了一团细碎的骨肉,血淋淋的皮肉中间,一颗黯淡欲裂的魔丹转了几转,啪嗒一下,碎成了齑粉。
这一下把其余几人吓得肝胆欲裂,他们抖抖索索地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形,连饶命的话都不敢说,死死抿着嘴巴,只是此起彼伏地磕头,恨不能把头磕碎了好向善君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
善君杀了个人,心情好了许多,手掌压在棺木上,如摩挲美人的肌肤一般轻轻移过,好声好气地回答了方才的问题:“自然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明霄剑主啦,除了他,还有谁的心配得上尊上呢?”
他摩挲棺木的手停下,不高兴地喃喃自语:“并蒂心……若不是我的心已经没有了……”
他自顾自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又高兴起来,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正要用力,才想起房间里还有几个人,神情厌倦地将他们扔出去:“快滚吧。”
被扔出去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但还没有轻松片刻,就想起来了善君的命令,登时脸色又难看下去。
“明霄仙尊……他不是早就已经身死道消了吗?”一人压低声音问。
“谁知道,外头还传尊上也死了呢,这不是还活着?”另一人耳语般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敬畏的扭曲表情,“不过,被那位大人这样疯魔似的缠着,要是我,我倒宁愿死了的好。”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脸色骤然一白,畏惧地朝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浑身汗如雨下,连连后退着跑了。
善君懒得去听外头的人在说什么,他捧起那只小鼎,注入魔气,只有巴掌大的青铜鼎飞在空中,一圈圈扩大,最终成了一尊足有一人高的青铜大鼎,鼎身上雕刻着凶兽螣蛇,张大了嘴巴几欲噬人。
浓重的血腥味散发开来,万人心头血盛在这鼎中,霎时便将一座香风氤氲的小楼熏得如同在修罗屠宰场。
他伸出手,在映出了他微笑面容的血池上轻轻撩了一把,看着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下去的血珠,伸到嘴边舔了一口,咂咂嘴,煞有介事地评价了一句:“太腥臭,尊上一定不喜欢这种味道。”
曲枝缠花灯中的火焰骤然熄灭,剩下一黑衣青年站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扭曲病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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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的暴雨之下,白昼与夜晚已经没有了什么差别,虽然滴漏显示现在是傍晚,但天色已经沉沉如夜,尤勾悄悄用一盏药灯换下了天衡床榻边的夜明珠,用灵火点燃那截带有异香的药木。
阿幼桑还带点儿孩子脾性,不知跑到哪里去玩耍了,尤勾早习惯了她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但还是记下了要在她回来后敲打她一番。
她们现在不是在处处都是自己人的危楼里,大祭司身旁只有她们二人,族人甚至不知道楼顶那具身体是无魄之躯,要是在这里大祭司出了事,她们就是死了也难辞其咎。
药木的香气徐徐晕染开来,将一座小楼都点缀得仿佛在人间仙境,这种药木没有别的作用,就是容易引人入睡,便是身负修为的修道者也会在药木作用下好眠一夜,手指粗的一截便价值十块上品灵石。
巫族别的东西不多,唯有这种药物多得能论车卖。
尤勾点了药木,在嘴里含了一片驱散药效的回甘叶,正要翻开手边的书,就听见外间风声忽然大了一霎。
她设置在楼中的阵法被触动了。
阿幼桑识得那种阵法,断然不会踩上去,凡人踩上去了不会引动阵法,只有修道者……
尤勾霍然起身,袖中数十尾灵蛇似利箭般射出,但她连来人的面容都没能看见,就软倒了下去,余光里只瞥见一片黑色的衣角,不紧不慢地绕过她向那方床榻走去。
大祭司……
她脑中焦灼的念头一闪而过。
善君没想到守在那个凡人世子身边的竟然是个会术法的女子,这一点猛地提起了他的兴趣,原本的杀招也改了,将人打晕在地上,审视了片刻,视线落在床榻旁那一截药木上。
“……听枕枝?”善君在魔域里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眼就将药木认了出来,伸出手将药木捻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巫族?”
随手将药木扔下,善君掀开幔帐,缓缓弯下腰去,笑眯眯的脸凑近沉睡的小世子,窗外电闪雷鸣,偶尔闪电一打,照亮床榻前一张雪白带笑的脸容,这场景着实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