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巷旧名已不可考,几十年前巷口住了个算卦极准的瞎子,时人说起坊间此处,只道是瞎子巷。
沿着青石板径直走至巷底,褐木门黄铜锁,好大一桠枣枝探出墙头,枝头挂了几片黄叶和颗干瘪的小枣。
正午的好日头透过窗棂投在屋里。
西厢房不大,是主人家待客留宿的屋子,青砖地,黑漆漆的大柜子立在墙角,散发着陈年旧木的气味,桌椅陈旧,却都是扎扎实实的好料子,椅榻上俱铺着厚毯子,榻下一鼎小泥炉,炭火烧的极旺,上头煨着黑漆漆的苦汤药。
春天昏昏然醒了有一阵儿。
胸口疼的厉害,身体跟钉了石钉似得动弹不得,只能感知指尖下一点点的触感。
浮灰慢腾腾游曳在阳光里,金黄色,针尖儿大小,懒洋洋的飘着,顶头的横梁木旧了,剥落了一片红漆,她一动不动,昏沉沉的盯了许久,最后指尖小心翼翼的探出来,抚摸着身下的毡毯,软绒绒的,十分温暖。
外头隐约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不久有人推门,脚步声蹬蹬,雀跃着跳进来,在榻边的斗柜里翻东西。
春天抑着胸口的疼,慢腾腾的偏首去瞧来人,见是个七八岁的女童,红绳双丫髻,胖乎乎的脸盘子,脸颊两团红晕,小鼻子小眼睛,手里攥着把剪子,正翻腾出几块碎布料,嘴里嘟囔着:“这块大些,也比娘手上的那块好看些。”
她想要言语,却发觉自己喉间发紧涩苦,挣扎着发出半声微茫的呲呲响,小女童扭头瞥了床榻一眼,又埋下头找布料,半响后,女童猛的停住手中动作,愣愣的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春天,呆问:“姐姐,你是醒了么?”
春天紧皱眉头,滚滚喉咙,虚弱的点点头。
女童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猛的扑上榻边来:“姐姐,你终于醒啦,太好啦!”
“娘,娘———”小女童扯着嗓子大声喊,甜甜的对春天笑:“我去喊娘来。”
春天知道她这是活过来了。
只是不知这是何时,身处何地,只觉自己满脑昏沉乏力,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攥着身下毡毯要起身拜见主家。
一个四旬粗布妇人擦净手,大步跨进门槛,慌忙上前:“莫动,莫动。”她按着春天,“大夫说过了,这几个月都得好好躺着,不许乱动。”
身上各处都绑着布条,堪堪只能撑起头颅,她喘的厉害,胸口锥心的疼,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似得,嗓眼里扯开一缕血腥气,涩如生铁:“娘子万福。”
“好孩子,不用那么些礼数,你只管好好躺着便是。”大婶儿安抚着她,“身上哪处难受?我让仙仙去找大夫来瞧瞧。”
一旁的小女童脆脆的应声,笑嘻嘻的跑了出去,春天仰着张苍白的脸,连声咳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唤我一声赵大娘就是。”大婶儿抚着春天顺气,温和笑道,“主家姓李,我是他家的佣工,李娘子现下还睡着,等她醒来,我告诉她这好消息。”
“请问大娘,此为...何时何地...我全然...不记得...”春天打量屋内陈设,眼里满是疑惑。
“此处是甘州城安顺坊的瞎子巷,今日呀,已是九月廿五,姑娘,你整整睡了三日啦,李娘子成日盼着你醒过来,这下可太好了。”
春天恍惚有些分神,好似做梦一般,哑声道:“我不记得,我如何来了甘州城?”
赵大娘叨叨絮絮:“那日怀远回来报喜,说是商队回来了,娘子欢天喜地的去接大爷,刚见着面,后头车里有个小哥儿慌里慌张,喊着咳血了,大爷转身一瞧,就让人去请了郎中,把你带家里来。”
春天默然半响,动了动干裂嘴唇,呐呐道:“我...不记得了...”
“天可怜见,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赵大娘斟杯茶喂春天润喉,“听你说话语调,倒像从南边来的,是何处人氏?”
春天报了姓名,只道自己从长安郡新丰镇来。赵大娘听她远自千里外的国都,又见她连声喘咳,念了声可怜,连连安抚:“好孩子,先甭管那些儿,好好躺着等大夫来。”
胡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把脉查看伤势,而后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这几日勤加照料,若不咳血,那就无大碍。”
“碎骨扎进了胸里出了血,老夫足足施了两个时辰的针,眼见着你没了气,突然又缓过来了。”大夫写了方子,“吉人自有天相,说的亦是如此。”
药气苦涩,仙仙搬着小凳儿坐在炉前熬药,春天倚在枕上,神色憔悴,怔怔注视着面前蒸腾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