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 许多人容貌变了,心变了。
身边年年岁岁都要重新生长的花花草草和窗外梧桐树也在变。
有些人的字迹,却这么多年都没变, 还和初见时一样清秀。
闻人清望着字条, 半晌没有动。
直到眼睫鸦羽似的震颤, 她抿紧唇,收起纷乱思绪。
字条上小少女写下的那行字,简直像活过来了一般, 跳到她心上作弄——清清,我的糖被人抢走了,你借我一颗好不好?
这种东西是可以借的吗。
她垂眸, 之前放在口袋里没吃的草莓糖拿了出来。
少女长而白皙的指尖,三两下剥开糖纸。
她把糖吃掉了。
只剩下一张铺平的糖纸,这次她没有叠成千纸鹤, 而是就那么把它卷到小纸条里。
她转过身,小纸条从掌心落到身后同学的桌上。
正是下课的时候,虽然教室里在笑在闹, 开开心心的样子。众人却都下意识的注意着雪山和小精灵的互动。
神了, 雪山也会传纸条了!
闻人清身后刚好坐着的是文娱委员陈琳。
陈琳接过小纸条, 就像接过一道圣旨!
在这道圣旨到达贵妃手里时,绝对不能被展开!要隐而不宣!
“给小精灵。你懂的。要快、稳、秘密。”她扭头叮嘱身后的同学。
第二棒庄重点头:“我懂。”
纸条交到第三棒手里:“往后传, 好好传。”
第四棒、第五棒…
于是, 这团小纸条和来时一样, 经过一排一排的座位, “翻山越岭”的到达某人手里。
季熏趴在桌上, 手里写写画画, 看到前座传回来的小纸条, 杏儿眼都亮了。
“谢谢!”她轻声道谢,心里却有些忐忑。
纸条传回来有两种可能。
一是,清清根本就没看,还在生气,所以把纸条退回来啦!
二,清清回了自己!
她闭起一只清亮的杏儿眼,脑袋微微后挪,忐忑的咬了咬唇,像要打开一个魔盒,带着对未知的期待。
小纸条缓缓展开,从里面露出来一张斑斓的糖纸。
自己写上去的那行字,孤零零的躺着,并没有多出一个撇,或者一笔捺。
糖纸招摇的闪出光芒,反射出彩虹一样的颜色。
没有糖果,只有糖纸。
季熏两只小鹿似的眼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糖纸看了几秒。
半晌,她笑了 ,脸上露出纵容神色。
咿呀,清清。
季熏脑海里的豆豆也伸长了脖子,好奇这两个人类在做什么。
熏熏小少女低头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
嗯,是呀。她的糖还有很多。
刚才去借,就是想能哄一哄清清,叫她理一理自己。
她选出一颗什锦味的,这个味道她最喜欢啦。
她重新撕一张纸写字。
这张新的纸条夹了一颗糖,明显比之前要有份量一些,越过众人到了闻人清桌上。
去而复返的小纸条,就像某人甜甜柔柔的小嗓音。
还像那只从小学一直抓着她胳膊,到现在的小白手。学不会保持距离,也记不住离她远一点。总那么粘人。
闻人清进教室开始第一场考试到刚才,一直紧绷的唇角弧度,忽然柔和了些许。
她闭了闭眼,半晌,才再次打开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变了——“不生我的气了嘛,好不好?”
纸条最后画上了个眼眶里装满眼泪的小人,小人高高举起一颗糖。那颗糖被画的很大,就好像一个捧在头顶的心:“把我最喜欢的给清清。”
这行字、还有心的形状,就像小少女平日里软软甜甜,对人绽出笑颜时的模样。
击中心房,叫人猝不及防。
明明还是冬末初春的时候,就连外头的花骨朵和树上新芽,都要偷偷悄悄的再等一等才长出来。天气更是还有一些寒意。
闻人清望着字条,一下将它扣在桌面,一向苍白的脸,多出温暖的红润。
才吃了一颗糖,甚至奶甜的味道还没完全在齿间化掉。
她自虐似的又剥开糖纸,吞下第二颗。
原来甜也有好多种,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却并不讨厌。
也没那么腻了。
叫她习惯的味道。
小骗子真会哄人。
她的情绪就在对方的指尖,被那纤细小手稍微扯一扯,就带出闷。
就像她本来不在意家里多出一个所谓的廷少爷。
只要不闹到她面前,吵到她,她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人活着已经这么艰难了,闹一闹脾气,发一发火,好像那是所有人的权利。
她甚至是羡慕着那些拥有充沛情绪的人。
不开心了就可以说出来,而悲伤愤怒难过这种类似的情绪…
所有人都像火山,喷发过后就全都风轻云淡,过去了就忘记了。
可她不是。
一件事发生了,在她这里就会记住很久很久、好像要带着走向老。然后肩上沉甸甸的,一座山一座山接着压下来,喘不过气。
她记得母亲经年不变的冷漠和愤怒时的歇斯底里。
也记得房子里没有人气,夜半被噩梦惊醒,额上冷汗尽出,心在胸腔咚咚直跳,呼吸急促到快昏厥,却强忍着不发出一声慢慢逼迫自己平静的景象。
往前回首,这十多年,几乎整个世界都是黑白分明,像很久以前的无声默片,它一年一年没有区别,颜色那么黯。
唯有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团子,拥有特殊的笔墨,在默片上画出一道一道年轮似的彩色圆圈。
十多年了,她终于不再向往母亲的爱了。
可是却似乎有了更渴求惦记的东西。
会因为一颗糖被闻人廷抢走,而生出哪怕几岁孩童时都没有的恼怒失落和失望。
为什么呢?
因为糖吗?
不是。
季熏。
这个名字怎么可以读起来那么甜,却又那么苦涩。
她在唇齿间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抬眸望向外面,窗外天还蓝着。
她捏着指尖的糖纸。就像踮脚去碰落到手心的阳光。
抓不住,只能追逐。
考完试,季熏就去找闻人清。
人家在收拾书包,她就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用大眼睛眨巴眨巴看。
“清清,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确定对不对。你帮我看看呢。”
见闻人清收拾好书包了,她这才悄悄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了演算过程和公式。
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是在问题目,实际上是试探清清还生不生自己的气。
闻人清压住纸,忽然抬眸。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和季熏晶亮的眼眸对视,最终在对方一点儿没有阴霾的清澈眸光里,败下阵来。
她抽出笔,刷刷在纸上圈出季熏计算错误的地方。
随着大家一年一年的长大,题目难度提升。季熏再也不是那个小学时候闭着眼都能轻松考双百分的季熏了。
尤其到了初三,她每次考试都会扣一点分。这个扣一点,那个扣一点。
通常她都会错在一些细微的计算上。
所以她包揽年级第二的次数多了一些,多数时候都是闻人清一个人顶着第一的名次一枝独秀。
看着闻人清把大题的错误圈出来,季熏也不恼,而是慢腾腾走过来。
“清清,等下半年进高中分班了,咱们还坐同桌吧?”
她轻声道,“反正,如果清清你选文科,我就也跟着文科。你选理科,我也理科。”
说完她还郑重点了下头。
她并不偏科,成绩都还挺平均。所以选文科理科没太大区别。
重要的是守护好清清。
季熏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后面的剧情该怎么拉回原著发展的方向了。她甚至已经快忘了书里都讲了什么。
这几年的温馨平静,就像一把糖,她认真的嚼着吃着,都习惯这种甜度了。哪里还想和男主去走什么虐恋情深。
哪怕是逢场作戏,为了回家演戏,只要想一想,也有点抗拒。
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人心都肉长的。她在这个世界停留越久,心里就越复杂。
至少,她想着,先陪着清清一起长大。
“清清,你到时候选什么呀?”
闻人清放笔的动作一顿,垂眸看她,半晌:“没想好。”
她表现得如此风平浪静,半点也没表露那一瞬心里涌出来的悸动。
阳光有时候追着人跑,倒是让本来要追的人,不不知道是停还是留。
因为东南西北每个方向,不管往哪里走,都有了光亮。
“好的。那等清清你想好了告诉我呀。”季熏耐心极了。
今天豆豆忽然告诉她,主神空间有些不太平。
这个剧情世界最近被很多空间里的高层惦记,要她多和清清待一块。
不管怎么样,清清都是文里很重要的一个剧情人物。她们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些外来的力量都会收敛些。
季熏刚听到豆豆说这个的时候,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本来以为自己来这个世界,只要做好剧情进度的任务就行了,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暗藏的危险吗。
她问豆豆:“你和我说这些,会不会有事?”
因为她听出了豆豆语气里的焦急和恐惧之意。
可豆豆却牛气哄哄的说:“能有什么事。我们系统不怕疼的!”最多就是被数据清零,回炉重造。
然而这句话,豆豆却没说出来。
时光改变的,并不只有人心,还有统心。
它们系统应该也是有心的吧。
一定都怪它见识太少了,来到这个剧情世界和宿主绑定了七年,一颗纯洁的统心被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