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绘的两道插曲,一行人走在路上变得格外安静, 也因此, 花绘“嘟嘟嘟”拄拐的动静格外明显。
沈易之实在忍不住, 道:“小师姐,退一万步说你的眼睛真的不好,但我们修士有灵识呀,何必这么……”好歹是一个筑基修士,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修, 把自己折腾得这么寒碜, 他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了。
花绘侧耳,仔细听完他说话, 然后道:“那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受了重伤。”所以现在一心一意磨炼五感, 争取早日报仇。
沈易之却误会了, 以为她识海受了伤, 不得不拄着拐杖走路,不由同情:“那让吴师叔给你看看,他对医道研究颇深。”
众人听见他的称呼都愣了一下。
修士比凡人更易保持年轻,如果服用了驻颜丹则会将容颜定格在服用那一刻,青春永存至死。所以如果一个年纪大的称年轻的为长辈并不奇怪, 但问题在于沈易之筑基初期,吴均如才炼气十层,师兄弟也就罢了, “师叔”的叫法直接差了一个辈分, 实在于理不合。
只有陈师叔惊奇地看向吴均如, 试探问:“吴道友可是被引魂灯从忘川牵引而回?”
吴均如但笑不语。
赤阳书院修的是圣道,圣道修炼者,元婴之下修气,元婴之上练势。因为他们修炼的同时必须像凡人学子一样诵读百家之言、通四书五经六艺,所以见识广博,胸襟豁达,极少像仙道修炼者那样遭遇瓶颈,这也是人们把圣道称为坦途大道的原因。
但是,正因为他们每一步都必须稳扎稳打,没有捷径可走,所以修炼速度较仙道慢上不止一点半点。也因此,许多惊才绝艳之辈还没来得及把修为提上去,就已经寿命到头,一命呜呼。
如果任凭这样发展下去,赤阳书院必然早就没入历史的洪流,哪有如今的浩大声势?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赤阳书院的镇派之宝引魂灯。
引魂灯每五十年亮一次,灯内有五枚灯芯,每枚灯芯可以牵引一条魂魄从忘川归来。
灯芯数量有限,只会分配给天赋最高且学问最深的弟子。得到名额的弟子在死前服下凝魂散,可保魂魄在忘川停驻十年之久,等待引魂灯牵引而归。如此回归的弟子,记忆不失,天赋不变,只是换了个皮囊重新来过,有了以前的经验,修炼速度将比前世快上数倍。而赤阳书院的弟子只要坚持到元婴,就能告别转生之苦,像仙道修炼者一样稳定修练下去,且修炼速度将比仙道修炼者快上数倍,因为难有瓶颈。
赤阳书院之外的人对他们的修炼方式了解不深,但知道凡是被引魂灯牵引回来都是深受赤阳书院器重的精英弟子,一时间看吴均如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吴均如淡淡一笑,“侥幸罢了。”
花绘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四个字,一时间大为失望。忘川她倒是知道,人死后都要走过忘川之上的奈何桥,喝了孟婆的孟婆汤才能重新投胎转世。但引魂灯是什么?很了不起吗?而且为什么修为低的反而是师叔?她不是很懂啊。
于是她张开嘴,微仰着头,发出明显疑惑的声音:“啊?”
吴均如脸上的笑容一顿,从未有过如此想打死一个女性的冲动。
岑苒儿只觉得无比丢人,“你给我闭嘴。”
花绘当然不买她的账,“我不!”
沈易之连忙出来打圆场,把他们赤阳书院的特点简单解释了一遍。
花绘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吴均如:“那……吴前辈,您贵庚?”
吴均如重新露出笑容,“恰弱冠之年。”
“不是……我问的是您一共多少岁了。”
他顿了顿,不甚情愿地回答:“两百多……”
她低头掰着手指算,“那您死的时候已经筑基了……重修一次,怎么花了二十年才炼气十层,被引魂灯带回来的人不应该都很厉害吗?”
书生都有股傲气,一般不直接说我怎么怎么厉害,而是先由旁人对自己大加赞赏,自己再礼尚往来地吹捧回去。吴均如两辈子都是在众人的赞赏中长大的,心情好了才偶尔吹捧回去。但今日在一个小丫头的再三打击之下,已经等不及沈易之为自己正名,脱口而出:“我花了十年契合灵魂,五年梳理经脉,只用五年就修到炼气十层,这还不怎么样?”
“唔……我哥哥不到三年就从凡人到筑基。你……还好吧。”她勉为其难道。
吴均如沉默了,一直到洛阳的城门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陈师叔不愿得罪赤阳书院高徒,于是悄悄给花绘传音,让她赶紧去给吴均如赔礼道歉。
花绘还是听长辈的话的,所以磨磨蹭蹭地挪到吴均如身边,小声道:“你还是挺厉害的……”
吴均如斜睨她:“哪里。”
她吃不准他这句话是文人间的普通谦虚还是真的问她哪里厉害,于是道:“我师父才一百出头就元婴了,你……跟她一个姓呢!”
吴均如忍无可忍,同她传音:“臭丫头,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眨眨眼,没有同样用传音,而是直接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臭丫头。”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吴均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还自诩风流的家伙居然悄悄传音骂女人。沈易之也十分惊讶,吴师叔骂女人,怎么会?对女人要宽容大度那套还是他教给自己的呢。
吴均如气得七窍生烟,只想甩手离开,但这样一来就坐实了他骂女人的事情。想反驳回去,又可悲地发现攒了两辈子的墨水都派不上用场,毕竟和一个女人争锋,他无论如何都落了下乘。
花绘又转身问沈易之:“你多大了呀?”
沈易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吴均如,小心翼翼答:“三十二。”
她点了点头,“不错呀,你们赤阳书院是不是在两百岁之前修到筑基就有资格点魂灯?那要恭喜你,你也是一个天才呢。”
沈易之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他在书院中确实颇受重视,不然也没资格跟着吴均如混。
吴均如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乱蹿的火苗。
他当年二十五岁筑基,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就有望突破结丹,但他们赤阳书院重学问胜修行,他又已经拿到引魂灯的名额,因此放下修行,在剩下的一百二十年里专心阅读书阁藏书,迎来寿终正寝。
但他不想解释了,他已经发现,这丫头和自己不对付,怎么解释她都能状似无辜地加倍打击回来,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花绘“蹬蹬蹬”走回陈师叔身后,传音:“陈师叔,我道歉了,还夸了他们呢。”
陈师叔:“……”要不是畏于三长老的威名,他也想一巴掌拍死这臭丫头。
黑蛋从她身后的箩筐中探出头:“坏人。”
她深以为然,“是啊,他们都是坏人。”
黑蛋:“你是坏人,大坏人。”
她毫不留情地拿剑把它捅回去。
沈易之惊奇地看着她的身后,“那是……”他好像看见了一颗乌鸡脑袋?
黑蛋三阶以后,身形就变成鸡那么大,不能像以前那样趴在她肩头,但又不乐意进储物袋,觉得那玩意儿侮辱了它身为凤凰的尊严。她只好背了个箩筐,把它装里面,但这又占据了她之前被剑的地方,就干脆把灵剑一起放进去。
第一次感觉到一直装死的灵剑发出类似不满的情绪,虽然一纵即逝,还是让她高兴了许久,背起筐就更来劲了。
“那是我的灵宠。”她大大方方地介绍,又自豪道:“已经三阶了。”
“我从未见过这种灵宠,它是什么?”沈易之盯着她那蒙了层黑布的筐,觉得那灵宠虽然丑,叫声又难听,但好歹三阶了,相当于人类筑基,放在那样一个筐里实在太寒碜了。
颜宗众人也竖起耳朵,他们早就注意到花绘那奇奇怪怪的筐,但除了露出来的剑把和偶尔发出的怪异鸟叫,他们什么都不清楚。
岑苒儿倒是对黑蛋很有印象,毕竟就是这只丑鸟的一泡屎让她和花绘不死不休,害她在珩峰蹉跎了一年多光阴。她以前就想过在弄死花绘后,顺便也把这只丑鸟五马分尸,可惜愿望一直没达成,眼睁睁地看着花绘从炼气到筑基,这只丑鸟从一阶到三阶。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只鸟不仅丑,还没半点用处,她从没见过这只鸟派上半点用场,除了偶尔被花绘派出去找找东西,一有危险就钻进主人衣服里发抖,这要是她的灵宠早扔了。
这是一只不洗澡爱吃人大约是凤凰的不明鸟类。花绘摸摸下巴,觉得这样说不好,为了她的面子,也为了黑蛋的面子,她道:“这是一只变异乌鸡,我从小就养着,我开始修炼后,它也突然开了窍变成妖兽,我念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收了它做灵宠。”
世间妖兽种类不计其数,就算以御兽见长的修士也不可能认得所有妖兽,再加上“变异”二字就更没人怀疑了。
“能给我看看吗?”沈易之期待地看着她。
赤阳书院的弟子自诩学识渊博,上研天文下究地理。而他们兼为修士,也把各门各派能拿到手的资料都研究了遍。因此好奇心比旁人要重,看见不认识的东西总想弄清楚。
吴均如微微侧身,眼角也瞥向花绘那简陋的箩筐。
“不行。”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众人:这究竟是一个多么、多么不讨人喜欢的臭丫头啊!
城门前方传来喧闹声,竟是几个修士和看守城门的士兵吵了起来。
“区区凡人敢拦我们,找死吗?”说话的是一个炼气八层的男人。
守卫冷笑:“哟呵,还凡人?你们这些江湖术士,胆子贼儿肥,招摇撞骗到天子脚下。赶紧给老子滚,不然立马把你们扔大牢里去!”
一个炼气十层的女修推开之前说话的男修,“师弟,你让开,我来给他们个教训,看看是谁胆大包天!”说着朝守卫扔出一把撑开的小红伞。
女修掷伞的动作很用力,但由于伞面收到风的阻力,才飞了不到三米就掉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滚到那守卫脚边。
那守卫捡起伞瞧了两眼,其他守卫哄笑:“人姑娘看上你了,给你丢信物呢!”
“老子才看不上这种疯婆子。”守卫嗤之以鼻,看向女修的目光却露几分□□,“这脸倒是瞧着白净。”
女修先是难以置信自己的法宝不起作用,又被这些凡人羞辱得抬不起头。气急败坏道:“我跟你们拼了!”大步冲上去。
然而才跑到守卫面前,女修就被守卫轻而易举地抓住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有人吹口哨,“投怀送抱来了哟!”
“这么个烈性子消受不起啊哈哈!”
……
如此场景,不仅争吵的那批修士震惊,连不远处的颜宗等人也震惊了。
这时,沈易之收起扇子,快步走上去。先对那守卫说了什么,那守卫不情愿地放开女修。沈易之转头又温声细语地安抚那女修,然后带着那批修士走回来。
“这些是泷清派的道友。”沈易之给那批修士作介绍,然后又指着花绘等人,“这些是……”忽然想起他们根本没问过花绘等人是什么门派,不由略带尴尬地看向陈师叔。
陈师叔摸摸胡子,决定端端架子再回答,其他人见状也不说话。只有花绘蒙着眼睛,不知道沈易之问的是陈师叔,随口就答:“我们是剑天宗的。”
颜宗众人愣住。
陈师叔最快反应过来,联想到花绘之前的行径,猜测她是故意说谎,耍弄一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赤阳书院二人。这样正好,一来解了他先前的不忿,二来事后还可以推说是花绘顽劣,不至于把关系弄得太僵,便不出声,权当默认。
陈师叔默认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纷纷沉默。
赤阳书院和泷清派的人闻言都难掩惊讶,虽说剑天宗如今没落了,但在修真界还是有名气的。别的不说,至少大家知道剑天宗全宗都是剑修,但这一行人除了花绘背了把剑,其他人身上哪有剑的影子?
沈易之看向吴均如。
吴均如背过身表示不想掺和花绘他们的事。
最后还是泷清派那女修打破沉默,她并不关注眼前这些人是不是剑天宗的,她最在意的是刚才发生的事,“这里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法宝不能用了?”
沈易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泷清派只有你们来?”他们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的就是那炼气十层的女修。
“是李师叔带我们来的。”
“你们李师叔没交代你们什么?”
泷清派众人沉默了一下,一个男修开口:“李师叔让我们在城门外先等着,她进去拿东西,但是……”等了太久大家都有些烦躁,就想先进城看看,结果就发生刚才的事。
沈易之了然,对众人解释道:“事情是这样,我们这次临安小会邀请了不少门派的人,但是参加小会的人不仅有修士,还有许多凡人,我们院长担心发生一些误伤凡人的事,所以开了困龙阵,没有身份牌的修士不允进入,而且所有人的修为将被压制在炼气一层。”
“不让进还邀请我们来,耍我们吗!”
“诸位息怒。”吴均如走上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但凡我们邀请过的门派都会同时寄出一枚入城令,一人持入城令入城,验明身份后换取同来人数量相等的身份牌,大家就能入城了。”
一人脸色不善,“一个小会罢了弄这么大阵仗,而且李师叔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你们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毕竟是大型盛会,曾经也出过邪修混入的事情,自然要小心为上。”
花绘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门派是不是也只有陈师叔一个人有入城令,然后其他人就要像泷清派的人一样在城门外不知道吹多久的冷风?
“大家都冷静一点。”花绘突然开口,“赤阳书院行事虽然有些霸道,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两位道友还特意为我们带路,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好人。”
沈易之惊讶地看向她,不敢相信她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吴均如则重新板起脸,深知和她搭话肯定没好下场。
“沈道友。”她转向沈易之的大概方向,抱拳:“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们相信沈道友的为人,沈道友肯定也相信我们的为人,我们剑天宗绝不是那等邪修之流,就劳烦你带我们进去了。”
沈易之:“……”他们压根不熟啊好不好,突然说出这么让人不好拒绝的话他该怎么办?不由看向吴均如,“吴师叔?”